是實用主義,風格很冷淡。上一任主人喜歡收集名貴石頭,在一面墻上打了儲物架,但現在全被換成書和卷宗。
三步之外,老胡和誰在講話。那人背對我,看不見臉,但個子非常高,目測近一米九,肩寬腿長,舒展又挺拔,在我們這行非常難見的體態。
“胡律。”走神慢了半拍,我才叫人。
老胡是典型不過的國字臉,淡五官,眉毛就兩撇,輕輕頷首:“來了。”他拍拍對面人的手臂:“裴律師,這位就是我的助理,林小山。”
“您好,裴律。”我看他轉過身,于是朝他舉起木盒,“我在門口撿到這個,不知道是不是……”
然后我看清了他的臉。
寬肩窄臀的衣服架子,穿西裝很性感。俊美深邃又眉高目深,睫毛很長,五官微妙得顯出冷淡薄情的特質,某些角度看像混血。
生活想日我不分時辰。
我手指松開,盒子落地,不輕不重一聲“啪”,人也傻愣當場。好在櫸木雖然便宜但好在結實,它躺在地上,四四方方完好如初,像個貞潔的處子。
姓裴。國外回來。活的。
我手指痙攣似的抽了一下。
如果不是時機不對,我該扇自己一巴掌看看是不是幻覺。
流感是不是還沒好?高熱確實會讓人深陷混沌的夢境。
老胡幾不可察地皺起眉頭,催促著:“小山,愣著干什麼?快撿起來,給裴律師道個歉,毛手毛腳的什麼樣子?”
像我的第三個父親,老胡操心是常態,擔心我第一天就得罪貴人,眉峰聳起威嚴又頭疼的褶皺。
裴律師卻擺擺手,語氣輕緩,“都是小事。”
他兩步走近,我卻一動不動,甚至還半舉著手,像被點了穴。
他順勢湊過來跟我握了手,力度很輕,但絕不敷衍,是在給我找臺階。
“你好。”
打完照面,裴律才不緊不慢地彎腰把盒子拾起來,垂眼打量。這人不做表情的時候,五官極度冷感厭世,降下一道社交的鐵幕,一種目中無人的優雅。
“確實是我的東西,”他突然沖我笑了笑:“謝謝。”
多一分熱絡,少一分冷漠,像初春化掉的最后一捧雪。不過是做個表情,轉眼他就變成完美的紳士。
距離太近,他身上的朗姆酒和廣藿香來勢洶洶,像是迷幻劑。
不僅是手,我整個人都變成尊僵化的石像。
老胡又看我一眼。
“我……”
我說不出話。
只能把他觸碰過的右手蜷縮。
良好的教養讓他對我的失態置若罔聞。
裴律把盒子收進兜里,動作不疾不徐,“就是個小玩意兒,我看過了,沒有摔壞。”他姿態溫雅,垂著眼,面目沉靜美好,確實不像動怒:“下次注意就好。”
……
我或許回了句“好”,又或許什麼都沒說。我很恍惚,甚至記不清自己是怎樣從辦公室逃離。
同事剛巧在門外,她張張嘴跟我說什麼,但我卻像中了邪,什麼都聽不到,視野在搖晃,畫面都是虛的、抽象的,然后在對方驚異的目光中飛速沖向衛生間。
四下無人。
把水溫調涼,我在洗手池前往臉上潑了兩把水。我抬頭,鏡子里映出一張臉。英俊但陰郁。
李笑笑說可惜了這雙可奶可狼的“狗狗眼”,掛我臉上卻像餓了十幾年的惡犬。
剛剛是不是在做夢?
我不確定。
下次注意……
下次?
我和他之間竟然還有這個詞。
我松開半握的右掌——他不久前握過——只是想到這個,我都無法自控地開始戰栗。
我像癮君子,半張著嘴,鼻腔嗡動著埋進掌心,順著掌紋急而深地一路嗅到脈搏。
廣藿香只沾了少許在上面,淡得馬上就要消散。
直到劇烈的喘息讓咽喉和胸腔都開始發痛,我才頹喪地放下手,支撐著身體的雙臂此刻軟弱無力,只能任余下的水珠順著下頜流進衣領,打濕襯衫。
“草。”
我給自己來了一巴掌,鏡子里露出的一雙眼發紅。
李笑笑的話我沒法反駁。我確實饑餓。
下午三點鐘開會,所里的管理層都在。我從被撞碎的思緒里勉強撿起零落的理智,正裝整飭地坐在老胡右手邊,準備做會議記錄。我的右手邊是李笑笑,對面是行政楚主任。
狼狽被很好地隱匿。
主角踩著點走進會議室時步聲穩健,步速略快,很熟悉。經年美夢成真,我心跳如擂。
在座的女同事無一不倒抽一口氣,驚的,饞的。李笑笑尤其夸張,一把捏住我的胳膊,我登時面色猙獰起來。
李笑笑手一抖,不小心碰掉放在手邊的框架眼鏡,于是衣冠楚楚的裴律就這樣在我身后站定。
他撿起,眼鏡一側先著陸,放回李笑笑手邊。
“謝,謝謝。”李笑笑難得結結巴巴。
會議室人多,我像一粒塵埃,而世界龐大。
裴律并不看我,笑了笑,什麼話都沒說,轉身走向自己的座位。
“下午好。”他的姿態優雅又從容,和我不同:“很榮幸能與鼎潤的諸位共事,我姓裴,裴雁來。”
滿場寂靜后,熱烈掌聲應時而來。
裴雁來。
藏在人群里,病態的渴望開始復蘇,我終于能把視線黏上去,如此貪婪又熱切。
“……草你媽的。”歡迎聲中,李笑笑從牙縫里蹦出音來:“再看一次怎麼還這麼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