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全當沒看見。
楚主任是火鍋大省來的,吃辣能力在這桌的十來口子里數一數二。清湯鍋轉到面前,他敲了敲桌:“怎麼點了鴛鴦?不夠勁啊同志們。”
老胡也搖頭笑,“老楚說得對啊。都講了是迎新節目,怎麼不給裴律師來點紅火的。”
我張了張嘴想解釋,沒想到被裴雁來搶了先。
屋子里空調開得很足,他火氣旺,進來的時候就已經脫掉了西裝外套,領帶也被解下來,版型很好的白色襯衫更顯肩背挺闊。
袖子挽到臂彎,斯文又性感。
我盯上他漂亮的手臂線條——食色性也,我的眼睛大約和胃連在了一起,眼睛饞了,肚子也不爭氣地叫了兩聲。
裴雁來理了理袖口,笑了笑。他眼睛很特別,笑起來會弱化原本線條的冷感,“各位心意我領了,但我不能吃辣,清湯鍋留著,可以麼。”
我心頭一跳。
這人表面紳士實則流氓。不用問號說問句,誰敢說個不字。
楚主任一眾立馬表示清湯鍋也不是這麼難以下口,年紀大了也該養養生了云云,變臉飛快。
恭維附和聲不絕。李笑笑沒跟在里面渾水摸魚,反倒突然用筷子尾巴戳我,小聲又問:“你說裴老板有沒有對象啊?”
“……姐,好好吃飯。”
她夾起一片辣油浸潤的千頁豆腐,“小面癱,真沒勁。唉,謝弈在就好了。”
謝弈也是搞刑辯的,人靠譜,但嘴太碎。刑辯這塊一直是老胡的命脈,我是老胡的助理,所以和他們幾個很熟悉。
不做反駁。這個問題我聽了都不敢深想,更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我偷看裴雁來好幾次,可他的目光始終投向沸騰冒泡的半鍋清湯,并不落在我的身上。
酒過三巡,包廂的氣氛被炒熱,楚主任喝得有些上頭。我猜他大概是覺得裴雁來脾氣不錯,所以隨意了許多。
他的手指夾著燃燒的香煙,虛虛搭在裴雁來肩上,“裴律,您名字好聽,雁來雁來,是怎麼個典故啊?”
我喝了一口可樂,心里想的是這家伙一定不討裴雁來喜歡。
大家的視線全集中到新來的上司身上。于是我終于可以光明正大地把眼睛粘上去,等他回答。
裴雁來把目光從我身上——從很多人身上掃過,他垂著眼笑了下,沒什麼脾氣:“家里人從詩里找的,沒什麼深意。”
話音一落,他放下杯子,杯底碰到實木桌面,也發出一聲悶響。
不知道什麼時候,楚主任的手已經被不動聲色地甩開。我的眼瞼隨他鬧出的響動一顫,思緒卻跑火車跑到了十一年前。
十六歲,我剛上高一。
那是冤孽的開端。
淮南秋雨夜,高齋聞雁來。
韋應物的這首《聞雁》在我初中時還是必背篇目,當年中考語文卷子上,古詩文默寫的第三題就是這個。
我語文成績很好,所以不會默錯。
頭一回見到“裴雁來”這三個字,是高一宿舍登記。
我林小山的名字就排在姓裴的上面兩位,偏偏中間夾了個叫耿一直的兄弟,像是銀河似的把我和他隔在了兩個寢室。
說實話,最開始,我被他的名字吸引過。
雁來,雁來。我曾經想過如果我愛上一個姑娘,她一定會有這樣好聽的一個名字。
可這位“雁來”顯然是個男人。
被某種中二的羅曼蒂克主義力量所驅使,我不得不開始好奇有關這個人的一切。
第3章 good boy
高一剛入學那天溫度很高。
我收拾好宿舍,準備打水洗澡,在走廊上和耿一直擦肩而過時,我突然意識到自己和這人有點淵源。
耿一直懷里抱著個盆,兩步三回頭地盯著我看了幾秒,隨即露出驚愕的神情:“等等,你是禿子哥?”
我幾乎同時認出他。
人沒怎麼變,但黑了,高了,也壯了。我聽到這許久都沒人叫過的外號,眉頭一皺。
耿一直是個二百五,小時候這樣,大了也沒變。他把盆一摔,撲過來抱住我:“哎呦我靠,多少年沒見了啊?咱倆怎麼這麼有緣!我就在這間住,你哪兒?”
我喘不過氣,肉貼肉在這個天氣不會讓人愉快,伸手推開。
“你隔壁。”
耿一直曾用名耿直,和我的淵源要追溯到小學三年級,他做過我的鄰居。
那個夏天又潮又熱,我頭皮上長了汗皰疹,怕感染,自己剃了光頭。某天下午他被一群大孩子欺負,碰巧被我看見。
雖然從面相上看不出來,但我確實常有頭昏腦熱、熱血上頭的時候,湊巧路見不平,于是出手相助。打那以后,這小子見我就喊禿子哥,雖然我比他還小幾個月。
沒多久,他爸就娶了富婆,搬到了景區邊上那套帶院的大別墅。離別的時刻沒什麼特別,就像是生命中無數個擦肩而過的人一樣,揮揮手就走出了各自世界。
我是悲觀主義者,心里雖然也有觸動,但一旦接受人就是要不斷說再見的社會規則,就沒什麼值得難過的了。
更何況玩伴,玩伴,本來就是玩兒完就得散。
耿一直透著股傻勁,這點從小到大都沒變。
所以久別重逢,相處起來也不覺得尷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