變故發生得突然,我們只能臨時改變辯護方向。
更糟糕的是,行車記錄儀和出租內載監控損害后并未及時修理,沒有強有力的直接證據能夠證明李陽鳴的清白。
案子引發廣泛的社會關注,幾家大媒體也咬得很死。做我們這行,輿論是把雙刃劍。顯然,這位曾經的“英雄”帶來的流量,已然變成了壓頂的泰山。
而一審判決結果對李陽鳴非常不利,我們還需要找到其他切入口。
回到律所,老胡在辦公室里接了通電話。
不知道是誰打來的。我去倒了兩杯咖啡的功夫,他的臉色就變得有些難看。
“小山。”他揉了揉眉心,“李案我會交給裴律,你之后跟他對接,繼續跟進。”
我一驚:“什麼?”回過神才說:“好的。”
中途換代理人的動作不亞于大地震。
老胡不愿意多說,眉關緊鎖,揮手趕我出門:“去吧,盡快處理。”
我眼尖,看見他端起杯子的手竟然在發抖。
裴雁來專業素質過硬又手握資本,空降律所成為合伙人并不稀奇。可他方向不在刑辯,老胡這是要干什麼?
但不該問的不問,這個道理我還是清楚的。我只能照做。
我心不在焉,等回過神,竟然敲響了裴雁來辦公室的門。本能催我轉身快跑,但腳卻死死地楔在了地上。
身體有時候比大腦誠實。
可里面的人很快開口,“請進。”
我做了個深呼吸,推門進去:“裴律……是我。”
千思百轉,最后這句招呼生分得夠可以的。
皮鞋落在大理石地板上,卻像是踩在我自己的心頭,每走一步都抽著疼,像小美人魚第一次長腿似的。
“嗯。”裴雁來在簽名,用的是普通的水性黑筆:“胡律師剛剛來過電話,情況我清楚了。” 他沒看我。
我有點難過。
把剛倒好的咖啡放在他手邊,我余光掃到電腦邊上放著小木盒。
辦公桌的這個位置,大多數人都用來放相框。全所原本只有我是異類,在那處放著耿一直兩年前從瑞士帶來的抽象派銅制工藝品。
現在又多了一個裴雁來。
這可真稀罕。
回過神,我點點頭:“按胡律的意思,我會協助跟進,直到李案結束。”
裴雁來終于肯抬頭看我一眼。目光溫和,不起波瀾,風吹不起死水的漪淪——和他看向其他千千萬萬人一樣。
這眼神讓我備受煎熬。較之當時高考落榜,浪費我媽一家的錢復讀還讓我難堪。
他卻像是無所察覺,說:“辛苦了。時間比較緊,交接的材料請盡快發到我郵箱。”
指甲卷進掌心的肉,我飛快地眨了眨眼,局促得讓我無地自處。
情緒像是某種極易膨脹的氣體,壓縮到閾值,又一度彈回可怕的體積,要把我撕裂。
我確確實實炸開了,主動踩上痛腳:“裴律,盒子的事……對不起。”
裴雁來卻一笑置之,他輕描淡寫道:“不用掛懷。去忙吧。”
是我沒出息。輕飄飄一句話,我壯士扼腕的決心就偃旗息鼓了。
“……嗯。”我松開手,連語氣詞都吐得艱難,掌心被自己抓得斑駁。
時間確實是最吊詭的魔術,明明這些年一天沒能忘記的人,再見面竟然覺得陌生。
我甚至開始懷疑這個冷血生物是不是已經徹底把我給忘了。就像他忘記很多沒用的東西那樣,這輩子再不會記起來。
臨下班,我接到耿一直的電話。他剛出完差,說要報答“救命之恩”,請我吃頓惠靈頓牛排。
我等在門口,西裝外面披著一件深灰色的長風衣,前臺姑娘見了我之后夸我這穿身真帥。這已經是今天第二次,她早上也夸了我一回。
我沖她笑笑,不太熟練,有點僵硬,她卻捂上臉,別過頭,說,唉,你別對我笑,我容易見色起意。
比較趕巧的是,所里大部隊一起走出來時,耿一直騷包的瑪莎也停在了我面前。
高考后,耿一直舉家搬遷到首都。他這些年身材練得不錯,不算帥的慘絕人寰,但至少也是人模人樣。戴著黑超下車,有霸總出場那味了。
“哎,想我沒?”耿一直和我一樣高,但骨架比我寬大,撲過來摟我肩膀。他蘇煙沒點,別在耳朵后面:“我今天得好好犒勞你,可算讓我爸媽順心一回了。對了,和你相親那姑娘看中你了,正找我要你聯系方式呢。”
我臉一黑,手肘撞他肋骨:“什麼叫和我相親。”
話沒說完,一眾人的八卦聲已起。
“好啊你,背著我泡妞,是不是不把我當姐妹。”這是李笑笑。
“哇不是吧!肥水不流外人田,小山你怎麼不考慮考慮我呢?”這是前臺姑娘。
“你就算了吧。一年能換六個男朋友,少糟蹋人純情少男了。”這是謝弈。
“唉,小年輕。”這是老胡。
我百口莫辯,眉頭皺起來,但也懶得解釋什麼。
議論未消,耿一直突然摘下墨鏡,盯著如花似玉的前臺,像餓狼見了肉。前臺臉一紅,低聲咳嗽了一聲。看上去像三流電視劇里,富二代對貌美前臺小妹一見鐘情的爛俗戲碼。
半天,這二愣子卻只盯著姑娘的手,張口問了句,“姐們兒,手套哪兒買的,保暖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