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他的中靶圖片呈現在屏幕上。
九點七。
紅燈亮起。在只差最后一箭的情況下,兩方分數第一次達成衡平。
叫好聲幾欲掀翻屋頂。海陽緊張地用指甲撓起堅硬的金屬,議論聲也此起彼伏。
“媽的,有點邪門啊。”
“這哥們算著分瞄準的吧?有點兒東西。”
“……也不好說,可能就是巧合。”
圍觀的人群再次不自主地往前湊,肉貼著肉,差點把我擠下觀眾席。
一分鐘后,機器滴聲響起。
場下的兩人再次一前一后搭起弓。
“救命。”海陽深吸一口氣:“我好緊張。”
我恍惚以為自己就是場上那個的靶子,自顧不暇,沒功夫再對她做出回應。
弓弦拉滿時,嘈雜聲都靜默,吞咽聲都刺耳。
我凝視箭尖幾不可見的一點,差點忘記呼吸。
但就在這箭在弦上的關鍵一秒,誰的手機突然響了。鈴聲很怪,是一段磕磕巴巴的口琴,細聽是段耳熟能詳的兒歌。
小星星。
海陽重重嘆了口氣,肩膀都塌下去,懊喪道:“先生怎麼這個時候打電話過來啊……”
我沒聽明白,可比賽卻因為這個意外終止了。
老板收手,弦弓像是消化完成的胃袋,弧度又癟下去。
他放下弓,說了句什麼,戴著指套和對手擊掌,然后便匆忙離場,從包里摸手機。
海陽癟癟嘴,轉頭,手作喇叭狀喊:“好了好了!大家伙都散了吧!這場平局,下次有機會再比!”
周圍人群緩緩散開,我的肺部終于獲得呼吸的空間,只聽一片細碎的唏噓。
人群逐漸離開,但留在場上那人正解下發帶。
距離還是遠,我看不清他半隱于陰影里的面目,只能借著頭頂大燈灑下來的光,本能追逐著他手上的小動作。
他隨手把汗打濕的頭發向后理了理,垂首,用一手壓著,活動了幾下手腕。
微妙的性感。
——這是裴雁來。
我嘴唇開合了幾次,無聲地喊出他的名字。
說也奇怪。和重逢時大腦當機認不出人的狀態完全不同,只憑結束時這麼一眼,我就確認了他的身份。
非要問之前為什麼差點就認不出,是因為九年真的是太久的分別。他裴雁來變了還是沒變,如果變了,又變了多少,我都一概不知,甚至不敢去猜他長成什麼模樣。
至于為什麼現在反倒認得出他,那全是因為我沉溺于過去的時間太久,久到以往的每個細節都仿佛歷歷在目。
他活動手腕的小動作,和某一段與他有關的記憶發生了重疊。
看著他背影消失在樓下的矮門,莫名的沖動在腔中涌動,將我胸口撞得一陣陣發痛。
我來不及想,拎著包奔出去。
因為初來乍到,對館內結構全無了解,四處碰壁后,我才摸到浴室。期間不小心撞到幾個路人的肩膀,連句“不好意思”都說得像是從胃里擠出來,不甚清晰。
我不顧過路人詫異的目光,衣冠整齊、橫沖直撞地闖進浴室。
浴室是單間,水霧繚繞,玻璃隔間剛被打開,裴雁來上身赤著,肌肉兇悍又漂亮,腰側一條不長的陳年舊疤都顯得性感。
看到我,他幅度很小地揚了一下眉,是一瞬明顯的詫異,很快又消散得一干二凈。
我這時候才覺出尷尬,張口不知道說什麼,又鬧個紅臉跑出去。
這一路就跑到了射箭館門口。
裴雁來的肉體對我吸引力偌大,腹肌兇悍,等待在這時格外難熬,我怕鬧出難堪,只能半蹲著,靠在門邊平復燥熱的呼吸。
二十分鐘后,裴雁來推門出來。
距離很近,他一垂頭就和我對視。
我擔心態度不夠真摯,還傻逼一樣朝他招了招手:“裴律。”
裴雁來面露倦色,看著我,在這短暫的幾秒鐘里,我竟然從他的眼神中咂摸出沒來由的陰郁。
沒等我往里深挖一步,他已經移開視線。
他面目沉靜俊美,頷首都被做得優雅:“挺巧的,在這兒遇到。”
我僵硬地點頭,說,嗯。
我以為他會有什麼下文,比如問問我為什麼會在這里,可他沒有。
“時間不早。”他笑了下,笑意卻很淺:“我先走了,你自便。”
這不是我想要促成的局面。
今天老天把我引到這里,就這樣收場實在可惜。我有許多話想對他說,也有許多問題亟待他解答,也只有他能給出答案。
“等等。”
裴雁來要走,我眼疾手快抓住他的衣角。
他猛地垂眼,神情很淡,我卻清晰地感知到自己被鎖定。
人還是那個人,但眼神全然不同了。他手臂驟然發力,頸側線條因此更加深刻,我差點被扯得一個踉蹌。
好在我攥得緊,衣服像拔河的麻繩,被扯成一條繃直的線。
但并沒僵持太久,冒犯令面露倦色的裴雁來更加不愉。
他眉骨壓低,像是徹底摘下了一層云山霧繞的仙人面具,脫胎降生成生而吃五谷,有喜怒的凡人,說出口的話都淬上寒氣。
“林小山。”他輕聲問:“你想做什麼。”
或許我命中帶賤,天生抖M,竟然在這一句冷言冷語中獲得了久違的快樂。
我像是被野獸叼住頸部威脅著的獵物,可不同的是我并不怕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