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避免這種丑態,我連忙后退一步,邊向上翻著邊眨了眨眼,正好對上他側過來的臉。
裴雁來就站在明與暗交接的那條線上,一半的輪廓迎著光,一半的面孔沉在陰影里。
光把他割裂,什麼東西在搖搖欲墜。
人的鼻梁真的可以這麼高嗎?
我一時走了神,偏了題,無知無覺地靠近一步,像是被誘拐前往LIMBO的獵物。
裴雁不再掛著白日里那張極具分寸感的笑臉,
“到底是要我問你,還是你在問我。”這人終于不對我打那些客套的官腔,他輕聲:“坦白說,你為什麼跟蹤,我不感興趣。”
我被這冷言冷語刺了一下,卻意外不覺得難過,反倒犯賤地發笑。
他垂目看向我的脖子。我不穿高領,目光如有實質在喉節刮過。
像在預想一場謀殺。
“如果你識趣,那麼這件事該到此為止。”
別靠近,別跟稍,別招惹。
我福至心靈地聽明白他話里話外的威脅。
可乖乖聽話知難而退從不是我林小山的標簽。
明知山有虎,我偏向虎山行:“……你就當我不存在。”
裴雁來沒露出什麼意外的神情。他不帶情緒地掃了我一眼,轉頭,一步邁出小巷。
這個時間路上還是車來車往,因為不是居民區,所以鳴笛的聲音屢屢響起,交雜在一處,是混亂的夜色。
“嘟——”
一聲車笛響暫歇,我抓住風里裴雁來的聲音。
“你可以試試。”他輕笑一聲,明明不算好話。
春水破了冰,江風祛了霜,我恍惚間聽見遠處山巒在低鳴——可眼下分明是二月寒冬。
?阿列夫零
“懷念會無視苦難,放大幸福。
”出自加西亞馬爾克斯:《活著就是講述》
第9章 媽
那晚后是期末考。
畢業之后,我一直都在提醒自己,不要嘗到一點甜頭就得意忘形。但當年還在上高中的林小山,并不明白什麼叫適可而止。
即便前一天晚上,我因為青春期躁動,直到凌晨三點多才有睡意,但第二天一早,我掛著兩個黑眼圈,整個人精神卻好得出奇。
僅僅是借著前夜裴雁來給予我那點兒特殊的“優待”,我都能快活得像是嗑了三圈白面。
我自認為和裴雁來有了共同的秘密,于是就以為有了自然而然搭話的契機。一進教室,頂著一雙頹靡又精神的眼,狀似無意地四下搜尋著他的身影。
可等到活像李逵在世地班主任進門,催同學搬桌子去考場,裴雁來都沒有出現。
滿腹疑惑無處安置,脹得將通宵一夜的疲憊全然頂出來。
這時候,張小毛和同桌八卦的閑言碎語傳進我的耳朵。
“班長不來,隔壁班主任開心壞了吧。”
“可不是嗎,均分上來獎金都能多拿。不過,期末考班長居然都敢請假,也太橫了。”
“也虧的是他。要是我,李逵非得扒我一層皮,聯合我爹媽一起把我羈押回來。”
“哎,你消息靈通,知道班長為什麼不來參加考試嗎?”
“裴雁來的私事我上哪兒知道,我又和他不熟。”
“沒勁……”
哦。
請假了。
我一邊面無表情地搬好自己的桌子,一邊幫身邊力氣不大的女孩子抬了一手。
聽到那姑娘紅著臉,怯怯地對我說了聲謝謝,我才恍然想起上個月我收到的那封情書就是從她手里送出來的。
這一念頭甫一閃過腦海,我的身體中就像有高壓生物電在傳導似的,下意識避開了她投過來的似有似無的目光。
說了句“不客氣”,就背著包去樓下考場走去,步伐不自覺的有些快。
我悶著頭,直到在樓梯的拐角不小心撞到了擦肩而過的同學,才后知后覺地停下腳步。
原生家庭復雜,我一個人生活,比同齡人來的穩重,鮮少會像剛剛那樣落荒而逃。原因不必細想,一加一等于二一樣自然地浮現在我的腦海。
我在躲她。這是出于本能的逃避。
她喜歡我,我心知肚明。我不喜歡她,所以不希望自己的無心之舉橫生不必要的枝節,反倒好心辦壞事。
那裴雁來呢?
我心頭一緊,握住包帶的手指忍不住都有些泛白。
他也在躲我?
但這個設想只在我腦海里停留了一瞬,旋即又被我一桿揮出去。
我多多少少也算看清冰山一角。這家伙是個心眼比蜂窩還多,城府比渤海還深的影帝,如果真覺得我做的過火,他沒必要點破后還放任我的肆意妄為。
更何況……
我不想承認,但我確實還不夠格做擾動這池深潭的魚。
期末考試考了三天,裴雁來一次都沒出現。
最后一場結束,我心不在焉地晃出校門,隨便一掃,卻看到了倚在陌生車旁的我媽。
明艷又可愛,而我只部分遺傳了她的硬件。
她今天穿著一身格外顯曲線的毛衣裙,外面搭著一件中長款的磚紅色呢子大衣,質感很好,在一群灰撲撲的家長里格外扎眼。
幾十年如一日。
我媽過了年三十八歲,但本質上仍舊是浪漫又天真的少女。
她全然不顧路人投過來的微妙眼神,熱切地捧著我的臉,對著兩頰就是一通狂親,邊親還邊念叨著什麼小寶貝,小心肝之類的肉麻話,所過之處激起一片雞皮疙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