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說著,我就把手探向了羽絨服拉鏈。
裴雁來打量了我一眼,把手插回口袋,突然說:“你在春晚看到高文馥了。”
他語氣淡淡,像是早就猜到我為什麼會出現在這里。
話沒說得很明白,我卻猜到高文馥是他母親的名字。我動作一停,斟酌后還是實話實說:“嗯。”
他閉了閉眼,精神不振,懶懶的,聲音也低:“她生了我,這筆賬我會還,很公平的交易。僅此而已。”
言下之意,又是我多管閑事了。
他懶得對我撒謊,這是真心話,我分辨得出。
話題敏感,我不敢再繼續。拉開羽絨服的拉鏈,我把一直捂在懷里的保溫袋拎出來。
“我餃子包多了,一個人吃不下,所以想找你一起。”
裴雁來沒說話,他只看我,目光并不兇狠,但總覺得像要把我的皮扒開。短暫的沉默后,他伸出手,隨后又停住,收回去。
我心里忐忑,不明白這是什麼意思。
“算了。”裴雁來轉身跨步上樓:“上來。”
“啊?”
我傻了。送盒餃子就能進家門,天底下還能有這種好事?
他步子沒停,我愣了兩秒,很快跟上去。
但在門口,裴雁來摸了摸口袋后卻眼睫微動。樓道里光線慘淡,他朝我看這一眼顯得森寒,也生動。
說不清那些是什麼情緒,我從前從未在他眼里見過。
在這一刻,我和裴雁來之間的那根線像是被某種無形的拉力扯了一下,距離變得縱然沒那麼近,卻不像從前那麼遠。
我的心臟不安分得跳得有點快——
然后裴雁來說:“鑰匙沒帶。”
“……”
啪。
直接心梗了。
大概是我欲言又止的表情太明顯,裴雁來涼涼地睥了我一眼。
“吃了藥睡的,剛醒,不太清醒。”他笑一聲,冷淡得要命,“怪我。”
后面兩字咬得格外重。
我一聽這話,心跳急得像打鼓。
擾人清夢,斷人后路。這年可能真讓我這災星攪渾了。
“對不起。”話這麼說,但我可不會提前給他發信息,否則十有八九計劃夭折,這個自知之明我還是有的,但下次還敢:“要不……去我家?”
我多解釋一句:“我也一個人住。”
裴雁來半個身子倚在門板上,神情有點憊懶。他看了一眼手機,徑直從我手里接過保溫袋,走到一層半的位置,放在一旁:“明早六點保潔過來。”
這就是拒絕了。我不意外。
距離明早六點,還有將近七個小時。我幾步跟著他下去,他從兜里摸出一包衛生紙,抽出幾張鋪在樓梯上。
“現在怎麼辦?”
“等。”
“干等?”
他長腿一支,坐在鋪好的紙上,左側還留出了容一個人落座的空間:“吃節禮。”
我想忍的,但沒忍住笑出聲,又飛快用咳嗽掩飾。我揉揉鼻子,在他身邊窩下去:“……跑得太急,不小心嗆著了。”
欲蓋彌彰,但裴雁來也不關心我說了什麼。我一動不動盯著他,貪婪得像是餓了半年的狼。
他從不在意我,從不在意我怎麼看他,順手拆開保溫袋,拿出餐具和兩個裝滿的保溫盒。
“哪個?”他問。
我只顧著盯著他看,隨口回:“都行,一樣的。”
裴雁來隨手把下面那盒遞給我。
我接過,問他:“蘿卜牛肉,忌口嗎?”
他吞下一個被顛散掉的餃子:“不挑。”
我看見他那盒里還有幾個一路上被擠走形的餃子,又看看自己手里的,湊過去用手肘輕輕撞他:“換一下?你那個賣相不太好。
”
裴雁來明明聽見了,卻當沒聽見,撈起一個散架的塞進嘴里,咽下去。
“……”
能怎麼辦?
我拿他沒辦法。
幾不可聞的咀嚼聲在耳邊,我一直在打量他。
和平時那副應付別人的溫和皮囊不太相同。他整個人松下來,顯出大型貓科動物半睡半醒的倦懶和饜足。呼吸間帶著溫度,比哪種時刻都鮮活。
“笑什麼?”裴雁來突然問我。
他進食的速度很快,十分鐘不到,已經空了大半個盒子。
我一愣:“我笑了嗎?”
他看我一眼,什麼話都不說了。
話說到這兒,我突然想起還有任務沒完成。
“這是助眠的,我試過水了,還算有點用。”我從羽絨服的外兜摸出香包,遞過去:“給。”
裴雁來剛塞進一口餃子,看見香包,微側過頭。他下意識咬合,卻像被什麼硌到,眉頭一蹙。
他捂住嘴,扭過頭,幾秒后轉過來,手心躺著整整三枚一元錢硬幣。
我和他齊齊盯著這三塊錢,硬幣上還裹著點兒肉餡兒的油花,一時誰也沒開口。
樓道里靜默如斯,不知道是不是我尷尬出了幻覺,隔音這麼好的高檔公寓,竟然還能隱約聽到樓下鄰居吃年夜飯的動靜。有點吵。
我只能給出干癟的解釋:“這個,這個是封建迷信,家族傳統。”
要不是他細嚼慢咽,否則今晚不是被卡死就是要被送去洗胃。
裴雁來一言不發。
“對不起,我忘記提醒你了。”我理虧,連著氣也變短:“但硬幣我消過毒。”
說著,我伸手,想把這三個倒霉玩意兒撈回來。
結果裴雁來沒給。他揣進兜里。
我也不是真的想和他搶,就是覺得丟人。
既然他樂意要,我就從善如流,把香包也塞給他:“好事成雙。”
他掃我一眼,目光很輕,又很快移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