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意外的是,裴雁來和阿姨站在一邊。他早我一步拿走飯盒,還相當客氣地說洗干凈會還給我。
回家的路上,我反復琢磨裴雁來最后的那個眼神,隱隱猜到,我和那對飯盒大概此生緣分已盡。
我得罪的是位笑臉迎人的真暴君。睚眥必報的本質不會因為昨晚和我度過新年夜而發生改變,而我既然決意做諂媚的佞臣,就更不會犯這種低級錯誤。
回到家,我拿起手機,回復了相熟或是不相熟同學發來的祝福短信。熟的多加了一個感嘆號,不熟的就是簡單“新年快樂”四個字。
對人際關系,我一向將界限畫得很清晰。即便偶有突兀的大方,但歸咎于我的成長環境,總的來說還是相當吝嗇。
耿一直的信息我是最后回的。
這個傻逼給我發來了好幾面字符組成的新春快樂,硬是劃拉了半天才翻完,看得我直犯惡心,于是回完新年快樂就轉發了一條腦科醫院的廣告給他。
耿一直不知道是通宵了還是醒的早,幾乎秒回。我點開一看,沒忍住隔空罵了句人。
這孫子發來一條男科醫院的廣告,還說眼花是腎虛的表現,勸我早點就醫。
真是新年新氣象。
我暗戀對象的頭被我撞了,我最好的哥們讓我看男科,我媽昨天在我這碰了灰,連新年快樂都沒跟我說。
這麼想想,我倒寧愿把自己留在昨天,停在那級臺階上,祈禱明天不要到來。
寒假剩下的時間里,我白天癱在家里刷好像永遠都寫不完的卷子,入夜就遛到裴雁來樓下呆坐一個鐘頭。
我坐在大理石球上,耳機放著歌單里隨機到的小提琴曲,我長久地注視那道窗口,時不時搖頭晃腦畫個“糞”字,頸椎骨骼發出細碎的響聲。
這不是我第一次期待假期結束。
在我那段媽不在爹不愛的童年故事里,假期像是噩夢。
那個混蛋玩意上夜班的時候還人模人樣,一到了白天就退了那層人皮,把上班時候受的罪悉數發泄在我身上。開學就不一樣了。我可以在學校里將日頭消磨,到了八點鐘再回家,這樣披星戴月雖然辛苦,但是至少可以免遭皮肉之苦。在小學三年級之前,小飯桌就是我的第二個家。
所以我畏懼寒暑假,數著日子等開學,心甘情愿做同齡人里的異類。
可這次有些不同。
我的渴望不再源于對痛苦的逃避,它不像從前那樣靠腐爛的根莖汲取微薄的養分,而是在愛的母體中獲得新生。于是這一年的開頭終于有了熠熠發光的理由。
開學這天教育局發了新通知,建議把學生的位置按成績排,好的帶差的,教學相長,查漏補缺,有利于一起提高,共同進步。
我校在別的要求上八桿子打不出一個悶屁,但是對這種通告,一向響應積極。剛發完教材,轉頭班主任李逵就念著花名冊重新調位置。
教室里挪桌椅的兵荒馬亂結束,我后知后覺發現裴雁來在我斜后方,倒數第一排,同桌是成績和我半斤八兩的曹恒。
包在椅子上,但人不在。
我猶豫了一陣,還是敲敲后座的桌子:“曹恒,能不能換個位置?”
曹恒剛把書掏出來:“啊?為什麼?”
“我比你高,怕擋著你視線。”
他無所謂道:“你和班長商量,他和李逵沒意見就換,我都行。”
“謝了。”
得到首肯,我馬不停蹄地出門找人。雖然要繞遠,但裴雁來常去新樓的衛生間,那兒人少。我摸過去,果然見到人在水池洗手。
最后一節自習課的上課鈴已經響了,衛生間里只有他一個人。
水細細地流過裴雁來手背的青筋,他垂著眼,雙眼皮褶皺淺淡,不笑的時候冷漠又陰沉。
我湊到旁邊佯裝洗手:“裴雁來。”
“說。”
“我和曹恒想交換位置。”
他掃我一眼,把水龍頭擰上。
我解釋:“我比他高。”
“兩厘米,不影響。”
“……”沒辦法,我只好實話實說:“我想和你坐同桌。”畫蛇添足又一句:“方便提升成績。”
裴雁來擦干手:“夏桑成績很好,你不需要我。”
夏桑是學委,短發,高個,皮膚很白,做事干凈利落,英語特牛,是我現在的同桌。
裴雁來轉身就走,我忙甩甩水緊跟其后。
“我收回。”我緊張,又重復一遍:“我收回。”
“收回什麼。”
我從他的左手邊又繞到他的右手邊,直勾勾盯著他看:“不是因為成績,我就想跟你坐近點。”
裴雁來側目和我對視,像是在進行一次無聲的審判。
“真的。”我舉起四根手指:“我發誓,騙你是……”
“班長班長!”
迎面跑來的是團支書,他邊喘邊招手:“還以為你被數學老師叫走了,我去辦公室找你你不在。”
裴雁來適時露出微詫的神情,很生動:“怎麼了?”
我尷尬地放下手,心道他不考個電影學院真是未來演藝界的損失。
“李逵找你,挺急的,你快過去吧。
”團支書答。
團支書停在幾步之外。
我不甘心計劃落空,稍踮起腳,在裴雁來耳邊把沒說完的話補全:“……騙你是小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