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雁來把他花了妝的臉按在冰涼的鏡子上,咚的一聲,鏡子顫得厲害。很怕會碎。
這人立刻哭了,邊哭邊喊“再也不敢了”。
“可能得麻煩你,”裴雁來從后面扼住他的脖子,語氣不輕不重:“別再讓我見到,可以嗎。”
還挺禮貌。
酒保臉憋得通紅,蹭著鏡子飛快點頭,水和光滑的鏡面摩擦得吱吱直響。裴雁來松開手,他就逃也似的,來不及緩緩就往外躥。
下水口被按開,裴雁來旋開水龍頭,慢條斯理地洗起手。
我還站在原地,酒精讓我的大腦變得遲鈍,問:“他怎麼你了?”
裴雁來擠了一大泵洗手液,垂著眼,臉上濺了幾滴水,在鏡子里俊美得像朵新摘的玫瑰。
“性騷擾。”等到泡沫被沖洗干凈,他才接了下半句:“想摸我屁股。”
媽的。
當即,我也不顧裴雁來還在里面,拔腿就往外跑。
好在那孫子呼吸不暢,走得慢,還在走廊上彎著腰咳嗽。
我上去就給他屁股來了兩腳。
想著,裴雁來還是下手下輕了。
怎麼沒打死丫呢。
失神的太明顯,老歪的手在我面前晃了晃,又笑:“真被我說中了?失戀了?”
我回過神,喝了口酒,干笑一聲:“是我媽結婚。”
一小時前來的電話,說國慶假期在5A景區邊上的五星級酒店辦婚禮,邀請我去。還是那樣,來信行文親密得像認識了十八年的老朋友。
我同意了,邊說著嗯,邊想著十月一結婚這得多少對新人擠在一個酒店啊,高凱對我媽真的好嗎,但這和我沒關系,畢竟這個媽我也搶不回來。
我已經意識到半年前因為再婚和她、和我自己慪氣是個挺傻的事,只是我媽她并不真的愛我這個事實,到底還是讓我胃里燒得難受,得來點兒酒精澆一澆。
老歪挑挑眉,倒也沒多嘴,換了個話題。
“嘿,《河邊》上映了,網上評分還挺高,你看過沒……”
百利甜雖然甜,但是還是有度數的,我一杯下去腦子有點亂,對老歪這些不知真假的娛樂圈八卦更是左耳進右耳出,嗯嗯哦哦敷衍了事。
河邊的男主演關我屁事,還不如讓我見見裴雁來。
說話間,我旁邊坐下了一個身材保持不錯的中年男人,懷里抱著一個看不清臉蛋的年輕女人,姿態親密。我起先瞇著眼盯著酒杯,聽見他一句“來兩杯Black Russian”。
這人在吧臺的昏黃燈光下能看出抬頭紋,但朦朧間能看出有些姿色。
直到他回頭——
我和他對上了視線。
“你……”那人瞇著眼打量我。
手里玻璃杯碎在地上,我的血直沖上腦門,瞬間,所有獨立思考的能力都在離我遠去,我牙關顫抖,太陽穴狂跳,很久后才找回言語功能。
“我說過,”我拎著他的領子,把人從凳子上拎起來:“如果我再見到你,我會殺了你。”
“我他媽一定會殺了你的!”
我眼珠子赤紅,女人慌張地抓他的手。
“臭婊子,滾。”林輝一把推開女人,他用窨井蓋下老鼠一樣的眼神看我,陰測測喊:“好兒子,長這麼大了?”
我站起身,回了他一句,“滾你媽的!”
林輝冷笑,我隨即一拳揮上去,幾只玻璃杯應聲而碎。他倒在地上,鼻血立刻飛濺,我壓上去,幾乎把他掐死。但他卻來陰的,踹我的下腹,戴著戒指的指頭落在臉上時,我他媽竟然又感到久違的恐懼。
原來它一直都在,從沒真正離開。
周圍人驚鳥四散,我和林輝立刻變成空心圓的圓心。
我不明白,為什麼一天之內,我最大的兩個債主都找到我。一個讓我既愛又痛,一個讓我既恨又怕,提醒著我是從什麼環境里長大的,提醒我身上存在著怎麼無情、陰毒的基因,提醒我從沒有家。
后來是老歪叫了保安,把林輝趕了出去,拖著我去了隔壁的社區醫院。我靈魂出竅,把賠償和醫藥費轉給老歪后,賬戶余額只剩兩位數。
老歪沒收,“不用弟弟,就當我今天請你喝酒。”
“……”我盯著死在墻上的飛蛾放空:“要還的。”
回到家的時候是凌晨兩點,我累極了倒頭就睡。第二天是開學,但毫無疑問我睡過了。
耿一直趁著早自習下課跑到廁所給我打電話。那邊上課鈴都響了,他還在坑里蹲著,問:“你沒事兒吧禿禿,我聽你嗓子啞了,是不是感冒了?”
我糊弄:“嗯,有點。”
他勸:“你不然別來了。”
我想了想,高三第一天,逃學不太好,還是胡亂沖完澡,昏昏沉沉趕到學校。公交車上又睡過去兩次,差點坐過站。
情緒發泄太過,進門的時候我還兩眼昏花,闖進班門,連報告都忘了喊。第三節 是語文課。上次作文比賽,我得了國二,這位老教師正對我熱乎,看見我調色盤一樣的臉,他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沒有追究。
路過耿一直的座位,他向我投來憂心的眼神,我順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問題不大。
我回到自己的位置,卻發現已經坐了人。
裴雁來的桌子是空的,他還沒回來。
鳩占鵲巢的是個男的,臉生,我沒見過。
他頭發略長,扎個低馬尾,五官不算精致,但垂下眼帶著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