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女。”我理了理衣服:“很幼稚。”
她拎著包,高跟鞋踩著,只比我低半個頭:“謝謝夸獎。我心態就是這麼年輕。”
“……”
李笑笑:“干嘛呢?等人?約會對象?”
“我只想搞事業。”我回:“等朋友,上回那個。”
說完這話,前臺姑娘朝這邊古里古怪地看了一眼。似乎是想到耿一直問手套的那件令人尷尬到社死的舊事。
李笑笑嗤笑一聲:“……搞事業?林小山,也不知道是誰,明明腦瓜子挺聰明,但就是天天當啞炮混日子,二十七愣能活成七十二。”
我閉嘴不答。
她今天格外喋喋不休:“認真的。學法的十有八九好勝心強。你呢?你對學科既不偏愛,物欲也不重,你為什麼?”
我垂眼看了看微信,十分鐘前,耿一直說五分鐘就到,也不知道現在堵在哪兒了。
“我猜猜。”她興致很高,壓低聲音:“下午是在說你自己吧?‘被人騙去學法’……和我說說,我們小酷哥是被誰忽悠了?”
我把手機收起來,面無表情:“恭喜,你猜錯了。”
她攤攤手,不予置評。
我思緒卻飄遠,心念間閃過林輝那張臉。是最后見面那次,在酒吧昏黃的光下,他鼻青臉腫,面貌猙獰,遠不如只四足的獸體面。
“我為正義,你信嗎?”
李笑笑拍了我一下。
長著一雙多情的火眼金睛,這位女士當然不信半糊弄人的托詞。
我疲于打機鋒,正暗忖耿一直為什麼還不來,就聽前臺脆生喊了句,“裴律。”
比李笑笑反應快,大腦還沒連上線,我的眼就先黏上去。
別人辦公一天好歹衣服有褶皺,這人明明多熬一夜,還是西裝革履,領帶打得規整,臂彎搭著一件灰色大衣,不見半點狼狽。
步伐很快,但走得很穩。
“裴律。”我和李笑笑幾乎一同開口。
他點頭,微笑,打了招呼,面目沉靜美好,目光李笑笑身上短暫停留以示尊重。但他沒看我。
門被推開,裴雁來迎著風走進昏暗的傍晚。
這待遇可太特殊了。
我隔著玻璃往外看。裴雁來走得越來越遠,我想跟上去,像從前數百個日夜一樣。走出兩步,但車燈一閃,引擎啟動,我靠一雙腿,連尾氣都抓不住。
在荒誕又狼狽的青春期,我也是這樣,像望穿湖底撈月的猴。有些時候很遠,有時又像是很近。
人也是容易產生幻覺的動物。
靠得太近,信以為真,然后得寸進尺。于是水里的月亮碎成透光高壓云,一抬頭,天上的月亮還在光年外高懸。
可能我真的發了很久的呆,李笑笑問了我什麼,我沒聽到,自然就沒答。再回頭,人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走了。
在我眼前的只有耿一直貼在玻璃門上傻樂的臉。
我隔著玻璃敲了敲,走出去,心里想的卻是:他也不傻。傻什麼呢?最傻b的明明是我。
吃了頓飽飯,耿一直開車來的,就沒喝酒。可上了車,車里空調一打,血全往胃里涌,困意難以抵抗地奔我而來。
最開始,耿一直還在嘰里咕嚕,但我只聽清最后一句:“……哎,你今年還回去過年嗎?”
耿一直只說“回去”,不說“回家”。我沒家,在這些細節上,我這兄弟總意外熨帖又細致。
我沒考慮好,打了個哈欠,擺擺手,視線變得模糊:“我睡會兒,到了叫我。”
沒剛開出五百米,果然有一場大夢將我困住。
日有所思夜有所夢。
我夢到裴雁來,夢到高考半個月前,班主任通知家長擬報志愿的那個傍晚。
和高凱結婚后,我媽對我的關心似乎比從前多。我不習慣,但我得承認,那時候,我很難對她硬下心腸。
她給我打電話,一個沒接,就打了第二個。她問我志愿打算怎麼報,想學什麼專業,我只說,沒想好,不知道。
徐女士那段時間情緒不太穩定,聲音帶著點火氣:“小山。你糊弄我無所謂,但別糊弄你自己!”
“……”
我在廁所拐角掛上電話。
說實話,我不是在鬧脾氣。
按部就班渾渾噩噩的日子我過了太久,前十八年唯一清晰的目標是爭取和裴雁來搞同性戀。
我是真的沒想好,也是真的不知道。
那天放學,我跟在裴雁來后面,這一年,他似乎又高了一些。
沖動是突然來的。
“你以后想做什麼?”沒頭沒尾的,我脫口而出:“演員?經商?……你很適合穿西裝。”
他突然停下腳步,我的鼻梁直直撞到他的后背,雖然沒他鼻子這麼高挺,但是這麼來一下還是相當疼。
我當即眼睛發酸,用手半捂住臉,生理性淚水說著就要流下來。
裴雁來居高臨下地看著我,余光掃過我狼狽的發頂,沒什麼情緒:“你的話很多。”
來了,壞脾氣。
我一邊受虐狂似的為只有我能看到他這幅模樣而感到快樂,一邊又忍不住為鼻子的疼痛呲牙咧嘴,臉上表情大概異常精彩。
好在我捂住得及時,裴雁來沒看到。
我抬起眼,眼里還有想流卻沒流出來的眼淚:“哦,那我少說一些。”
我在外人的眼里是個冷感有余、合群不足的人——如果姑且把裴雁來劃成我的內人的話——所以他這麼想倒也沒什麼錯。
我喜歡他,所以很多心里話就像是機關槍似的從我的舌根滑出來了,盡管我并沒有想靠這吸引他的注意力,但私心想在他面前表現得生動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