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響,本科名校法學院畢業,研究生時期犯了事被退學,考公無緣律所又不收,最后下海經營法考機構,混得也算風生水起。
媒體行業鵲起后,他也下場分一杯羹,是在微博普法的博主里最早的一批。幾年下來,已經是粉絲百萬的大V。
他善用春秋筆法,深諳傳播學和大眾心理之道,慣緊跟時事做犀利評價,在外確實聲名遠播,但業內對他評價普遍不高。
裴雁來舉重若輕道:“平臺監管不力是常態。一旦東窗事發,輿論勢必傾斜。如果失去消費者信賴,公司前景難測。質疑司法公正是來模糊重點,轉移公眾視線,推李陽鳴出去是為自保……
我想通了:“錢響收了平臺的錢。”
“一大筆。”裴雁來放下高腳杯,追加了細節。
我恍然記起,錢響是有個外號叫“聽錢響”。
人如其名。
“輿論比法庭更懂怎麼吃人。”我吞下一口酒:“李很無辜。”
裴雁來掃了我一眼,西餐刀剝離尖椒和頂端的馬蘇里拉芝士,刀刃折射頭頂的光,刺得我一陣眼暈。
“車內監聽損壞不及時報修,有心無心尚未可知。這次和他無關,下次呢?”他把芝士肉末卷上叉子,輕聲道:“李陽鳴是鏈條末端。如果想談,不如去和死人談無辜……”
“鐺”的一聲。
他話沒說完,叉子卻被我橫空截住,西餐刀碰上去,撞擊聲清脆。
裴雁來抬眼看我,一言不發。
我臉有些熱,可能是被他看的:“……尖椒籽卷進去了,辣。”
拉絲的芝士裹著辣椒籽,縝密如裴雁來原來也會出錯。
裴雁來沒把我的刀彈開。
他手機響了,直接放下餐具,離席去接。
來電沒存備注,只是一串數字。但0909的尾號實在特殊……我想我知道是誰。
裴雁來越走越遠,我隱約聽見他說了一句“喂,你好”。
說曹操曹操到。這是李楠的電話。
來回不過三分鐘。裴雁來回到座位時,一瓶柏圖斯已經被我喝了半瓶多。
茹毛飲血,我品不出精細味道。但古往今來,萬萬人鐘情酒精不是偶然,有時候人不清醒反而幸福。
紅酒后勁大。
我反應有些遲緩,但嘴巴還能勉強跟上腦子:“……李楠要借錢嗎?”
裴雁來沒搭理,他吃下一顆苦又澀的橄欖。
“那就是看上你了。老老少少……裴律的異性緣很好。”我企圖掩飾古怪的冷淡,但大腦控制不了嘴巴。
我嫉妒女人,但一口酒灌進去又開始嫉妒別的。知道不該問,從前也沒想過要問,此刻話卻從舌尖滑出來,牙齒都攔不住——
“米曉杉……你為什麼選他?”
小米遠比李楠讓我如鯁在喉。
我知道我沒立場也不應該。
優秀又沒那麼優秀,但因為裴雁來的青眼,無辜成了他最大的錯處。
嫉妒拖我進痛苦的淵沼,可我是在痛苦中才能求生的人。
裴雁來一言不發。
他手里的刀鈍了。客人輕易切不開牛肉,看來Rose is a Rose的高質量服務名不副實。
不得不說,無視我的這招確實有效。
我抬頭看頭頂的燈,光太刺眼,眼淚要往下流,我眨掉,費力才看清燈體是玻璃質的玫瑰花。
最后兩口紅酒下肚,我的胃變成一張兩萬七千元的不定期存折。
“說說吧。”我知道自己徹底喝醉了,大概臉和脖子都紅成熟的竹節蝦:“說說吧,你告訴我……裴雁來。
”
口齒模糊,最后我聽不清自己在說什麼。
我倒上桌子前的最后一眼,是裴雁來無動于衷的臉。
醉酒的人也會做夢。迷迷糊糊的,我在夢里回到高中那家日式酒吧。
調酒師還是老歪,他絡腮胡,戴墨鏡,賤嗖嗖沖我笑:“你的酒量我知道,少喝點,別被撿尸。”
我有點無語:“你知道?”
“當然。”他把百利甜放在我面前:“你媽懷孕那天你來喝悶酒,想起來沒?”
哦,好像是有這麼回事。那是我唯一一次斷片。
我記不太清,追問:“然后呢?”
老歪用毛巾擦完杯壁,隨手朝門口一指:“你自己看啊。”
我轉頭,目光所及,空無一人的酒吧門口閃現出兩道人影。
一個是裴雁來,那另一個就該是我了。
裴雁來倚在一側門框作壁上觀,我抱著隔壁發廊的螺旋三色轉燈不撒手,爛醉如泥。
直到發廊的tony出來趕人。
裴雁來試圖叫醒我未果,干脆單手拽著衛衣的帽子,把我整個人拎起來。
我指著三色轉燈,荒誕的燈光映在斑駁的水泥地,對裴雁來說,這個亮,我要抱。
裴雁來一把掐住我的后頸,逼我抬頭。他說,那個更亮。
我抬頭,晴夜的正月十六,那是枚圓月亮。
裴雁來一發話,我果真跳著去抓。門口有兩級臺階,我腿一軟,然后迎面摔下。
如出一轍的疼痛將我從這一層夢中拖出。我屁股著地,入眼的是熟悉的褲腳。
室外的寒風一吹,我有片刻清醒。
我喝醉了。也不知道怎麼出的門。
一抬頭,是在萬貿城一樓側門的室外停車場,很空曠。裴雁來沒走。
“起來。”
他居高臨下看我,面容俊美而沉靜,我幾乎立刻就起了反應。
褲子撐起一團,我怕被裴雁來發現,于是緊忙起身,借著夜色弓腰把反應蓋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