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弈這時候反倒閉嘴賣起關子。
材料在我手上被捏得咯吱作響。心虛的時候沉默最磨人。
過夠戲癮,他終于開口。
“就兩個男人。個頭不高,有一個耳釘沿著耳骨打了一串兒,我路過的時候掃了一眼,長得不帥。挺叛逆。”
咯吱聲停下,我一口氣終于松下來。
紙被蹂躪得皺皺巴巴,我站起來,一把全扔進垃圾桶。力道有點重,桶下盤不穩,咣當咣當晃了兩下。
“嚯,我們林助。怎麼這麼大火氣?你不會是恐……”謝弈嬉皮笑臉話到一半,突然收住,站起來,看向我身后。
“胡,胡律,您來了?”
我轉頭,果然看見老胡拎著公文包進來。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明明是常穿的西裝,今天在他身上卻變得寬大,襯衫前襟下有些空曠。
裴雁來空降之后,他在律所出現的頻率肉眼可見地變低。最近一次在工作群里發言,也只是跨年夜當晚發了幾個大號微信紅包。
挺多人在傳,說,裴律師來勢洶洶,胡律師大權漸放。言語間暗示想站隊要盡快。
我討厭這種論調。
先不說老胡是多硬的茬,就說裴雁來。
穿層人皮是為了滿足過盛的表演欲,聚攏有利資源是附加價值。他重權不愛權,真想玩兒垮誰絕不會用瘟貓手段。
“胡律。”
“胡律早。”
“您來了,胡律!”
……
招呼聲不絕于耳。
老胡點點頭,往辦公室走。走到里間,又撤一步回來:“小山,你來。”
我一愣。
摔門那件事后,還是我第一次來老胡的辦公室。
老胡坐進辦公椅,肩膀一頂,視覺上衣服尺寸不合的感觀更加強烈。
“是這樣的。
”他出一口濁氣,雙手交握,放在桌上:“明天往后的一個月,我要出差去一趟廣省。有一件事,要交代給你辦。”
我點頭:“您說。”
老胡:“這周六早上,我女兒女婿一家三口從國外回來。我不在本地,想麻煩你幫我接個機。”
如無必要,老胡不會因為私事差使我,所以我真心實意地回:“不麻煩。”
任務交代完。我轉身欲走,老胡又叫住我。“你怎麼了?一直戴著口罩?”
我一僵,本來想也用感冒的托辭應付過去。但細想,吃午飯時總歸還是要摘,也沒遮遮掩掩的必要。
欲蓋彌彰,下下策。
扯下口罩,我尷尬扯動嘴角,結了一層薄痂的傷處和下頜骨被引發牽連痛。
“小事故。”
老胡到底見過世面。
我嘴角大片的咬傷,還有左側下頜骨淤青的指痕,過了兩天兩夜依舊曖昧可怖。
他臉色不變,只囑托我按時擦藥,戴口罩不利于傷口恢復。適齡優質男青年,臉上留疤影響求偶。
我垂著眼說好,出門就把口罩扔進了垃圾桶。
第28章 留疤影響求偶(下)
從老胡辦公室出來時,我的整張臉完全暴露在眾人的視線下。同事看到我這副尊榮,都被嚇了一跳,但畢竟都是人精,當我的面個個神色如常恍若未見。
只有和走得近的李笑笑和謝弈,兩位把八卦當氧氣,午飯時明確向我表達了如饑似渴的求知欲。
我只胡扯,說左側下頜的青色是半夜夢游自己掐的,嘴巴也是半夜夢游當豬蹄子給啃的。
至于信不信,我就不想管了——也管不了。
我疲于應付連珠炮式的追問,沒想到回到辦公室事態還不能消停。
不知道是誰給了我一個沒拆封的盒子,匿名的,就在我桌上。遠看像化妝品的外包裝,律所前臺常常見到類似的快遞。
拆開后,我才發現是一瓶極爽男士薄荷味的漱口水。
最開始我也沒想通這份莫名其妙的禮物是哪位的手筆,但很快,我回過味兒來。謝弈還在問這是誰送的,同事都說中午不在,不清楚。
我咬牙切齒,心想,你還不如直接來問我。
媽的。
心頭燒起一陣灼痛的火氣,我拿著薄荷綠色的漱口水就要往裴雁來的辦公室去。
但臨到岔道口,理性將熱氣澆熄,我意識到謝弈這個大嘴巴已經把漱口水的事鬧得盡人皆知,莽撞去找裴雁來并不妥當,于是又臨時改道,腳尖一轉,撞開應急通道的門。
爬到五層,再往上就是天臺。樓梯間里只有我一個人,蒙著灰的落地窗開了條縫,冬天里,蒼白的太陽鉆不進來。
“草。”
我牙根氣得發癢,抬手想把漱口水砸了,臨脫手又停下。
……灑一地還要麻煩保潔,我姑且先收著。
手臂搭著扶手,我深吸一口氣,把頭邁進臂彎。
我需要冷靜下來,迫切的。
裴雁來什麼意思?
是,他和我是意外嘴對嘴了。可如果他覺得惡心,自己買瓶漱口水給口腔消殺就算了,為什麼還要特地送我一瓶?
羞辱我?
倒不至于這麼麻煩。
我悶聲嗤笑,苦中作樂地想,總不能是以為他的口水能讓我懷孕,強迫我用漱口水避孕。
裴雁來,你不會這麼討厭我吧。
眼睛被袖子遮上,我看不見光,在黑暗里倒帶似的回到混亂的跨年夜。
頭頂是萬人的歡呼,在慶祝未知的新年。
我倒下去,橫沖直撞地貼上裴雁來的唇角。他起先一動不動,既不甩開我,也沒躲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