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箱子抬進去,才來及介紹:“所里實習生,小米。他今天有時間,正好過來幫忙。”
小米順著我的話,拘謹地笑笑:“胡小姐您好,我,我是米曉杉。”
胡春漫聞言一愣:“你們……”
我拉開車門,看到光潔如初的副駕座位。
泥漬頑固。下車前,我已經對副駕駛的余污進行了清理,但小米隨身攜帶了濕紙巾,他二次清潔完,一點痕跡都沒剩下。
“同音不同字。”我知道她想問什麼,于是簡單做解釋:“上車吧。”
開車的還是我。
說起來相當好笑,裴雁來為了和我對著干,隨手撥了小米的號碼,叫他來取車。小米人是來了,但裴雁來把車鑰匙給他,他卻沒敢接。半天才支支吾吾說,裴,裴律,我我我科三沒過,我我我沒駕照。
想到裴雁來聽到這話后短暫沉默,我卻忍不住想笑。折騰一路,車最后不還是落進我手里了。
小米好像很喜歡孩子,屁股沒坐穩,就頻頻回頭看后座那小孩。
“他,他叫什麼名字啊?”
胡春漫摸摸小孩細軟的發,說:“小名鬧鬧,你們就這麼叫吧。”
小米扭著側過身,角度我看了都覺得腰疼,笑起來有種奇妙的清純:“鬧鬧,鬧鬧。”他抬手,想摸孩子的腦袋:“可以嗎?”
胡春漫沒來及應,鬧鬧卻直接仰起頭,主動用腦袋蹭小米的手:“Schoner bruder.”
她丈夫哈哈大笑:“他很、習歡、你。”
胡春漫雖然難掩疲態,但見鬧鬧的憨態,也笑出聲:“他在喊你漂亮哥哥。”
小米臉皮薄,瞬間蒸出一層紅。
我趁紅燈,也回頭看了一眼。鬧鬧看到我的視線,卻立刻怯生生躲進媽媽懷里,把臉埋起來不說話了。
胡春漫也有點意外:“這孩子不太認生的。”她又解釋說:“可能是到陌生的環境,寶寶有點害怕。他身體不太好,我們沒怎麼帶他回過國。”
我點點頭,沒說話。
車內的后視鏡映出我的臉。
眼型偏圓,但眼尾稍往下。除了眼睛以外,其他部分的線條冷清又不近人情。
我臉上軟組織少,不喜歡笑,看起來有些陰郁。不討人喜歡太正常不過。
小米不同。雖然靦腆容易緊張,但他的親和力似乎是與生俱來的。大多時候我并不嫉妒他,只有……
“聽說鼎潤來了新的合伙人?”胡春漫問。
我從后視鏡里看她,她情緒不高。雖然老胡和女兒關系不好大家都心里有數,但她突然問這個問題,我有點神經過敏。
“是的。”我答得謹慎:“裴雁來裴律師。去年十一月替了何律的位置。”
胡春漫似乎在走神,說話一字一頓的:“哦,裴雁來——”
小米興沖沖接道:“裴,裴律很厲害,人也特別好,我們都很…… ”
“小米。”我不著痕跡地側目冷視,打斷他:“車里有水,給胡小姐他們開一下。”
裴雁來空降前后,老胡的反常得非常明顯。裴雁來無意爭權,但鼎潤現在胡裴派系紛爭的說法還沒消停。胡春漫這時候舉家回國,抱著怎樣的態度,目的又是什麼,尚且是未知數。
多說多錯。
小米察覺到我的態度,嚇得一僵:“嗯,嗯,好的。”
水遞到后座,孩子被換到她丈夫懷里。
胡春漫對裴雁來似乎很感興趣,沒把話題揭過:“裴,嗯,我想起來了,我見過他。”她拍拍丈夫的腿:“記得嗎?五年前在耶大,老胡想遞橄欖枝,但碰了一鼻子灰的那位。
果然前途無量。不過,他怎麼突然樂意進鼎潤這座廟了?”
男人挑眉,手一攤表示沒什麼印象。
剛巧遇到紅燈,我腳一抖,一個急剎,脫口問道:“五年前?”
我進鼎潤的前一年。
胡春漫點頭:“聽老胡提過。裴是近十年,留學生里最早拿到JD的天才。沒想到兜兜轉轉,還是被他拐回國了。”
我算了算時間。
裴雁來大一下半學期伊始就從燕大退學,后來去了北美。按照胡春漫的說法,他只花一年半就讀完本科,才能在三年學制的耶大拿到JD。
……真不是人。
“原來是他,那我就放心了。”紅燈的最后兩秒,胡春漫低聲說。
過了馬路,我才又看向后視鏡。
胡春漫靠在窗邊揉著太陽穴,臉色不太好,她丈夫一只手在她肩上摩挲,是標準的安慰動作。
我心頭一動,試探著說:“胡小姐如果暈車,可以開點窗戶。”
胡春漫閉著眼,語氣溫和:“不,我只是有點累,謝謝你的關心。”
我變了主意。
胡春漫回國可能真的不為鼎潤的管理問題,這是好事。但想起這兩個月老胡的種種異動,另一片陰云浮上心頭。
最好別是我想的那樣。
把人送到家里是中午十二點。
我問小米,需不需要把他送回家。他卻擺手,說他要和我一起回律所,昨天還有工作沒處理完,需要掃尾。
過去的幾個小時里我身心俱疲,開回鼎潤樓下時,眼睛都開始冒金花。我讓小米先下車,然后頭昏腦脹的給裴雁來去了個電話。
“對不起,您所撥打的電話已關機,Sorry……”
哦,對。他還在飛機上,十二個小時后才落地。
于是我發了條短信過去,告訴他,車我已經停回律所,鑰匙待會兒就送回他桌上。
信息發送成功。
但我心里清楚,我們之間已經鬧到這個地步,他不會再回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