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謐的月光投在我身后,遙遠的舊事紛沓而至。
我在冗長的記憶中扒拉出另外三枚硬幣。
——那年春節交代在裴雁來手里,也不知道現在被他扔在哪兒了。
除夕街頭,出租車很難打。
打了個噴嚏。
我蹲在馬路牙子上,給裴雁來發送一條不會得到回應的新年快樂。
寒風吹臉,天不垂憐。
第39章 無處不在裴雁來
之前住了很多年的那間老房子被徐韻女士高價賣了,錢投資了一家商鋪。我無處可去,睡賓館純粹是迫不得已。
好在一直壓在我頭上的債務終于清償,看著銀行卡里還剩下的了了數字,雖然少,但我花得安心。
賓館枕頭太軟,我頸椎不好,一夜過去睡得不踏實。
第二天一早,霧氣浮成一片灰白,恍如置身穹頂。
附近小有名氣的包子鋪已經排起長隊。我拖著半死不活的身體站在隊末,熟悉的本地口音環繞,我立起沖鋒夾克的領子想攔住大半寒風,突然收到條語音消息。
是我媽,不知道是不是錯覺,語氣有些拘謹。
她說,高凱他們所一大客戶的女兒單身,也在首都工作,人家見了照片,主動約我喝下午茶,時間再議,問我答不答應。
下一條消息欄就是我發給裴雁來的那句石沉大海的新年祝福。
說直白點就是相親。我想不答應,但是事關繼父的生意,不點頭也要點頭。
無意耽誤人家姑娘,當面把話說清楚,就算對方把我的取向轉達給我媽,我也無所謂了。
能一勞永逸,也是好事。
應付完我媽,我左手端著三兩蝦餃,右手撐著一碗豆漿,但進到就餐區才發現人滿為患,窄小的方形區域里沒有空桌。
暗道一聲晦氣,轉身想找后廚打包,卻聽見有誰在叫我。
“……林小山?”
聲音很小,語氣里帶著猶疑。但人對自己的名字大都敏感,我不認為是我聽錯了。
在就餐區環視了一整圈,我才和坐在角落里兩人桌的男人對上眼。
視線交錯間,他方確定下來,露出一張驚喜的笑臉,沖我揮手。
“嗨!林小山!是你吧?”
“張小毛?”
他上學時候很瘦的,長得像三毛流浪記里的三毛。快十年沒見,少說貼了四十斤膘,夾克的拉鏈都拉不上,大敞著。
乍一看真沒認出來。
我沒想到昨晚應付我媽的話成了真,愣了兩秒,然后聽見他笑說:“是我啊!你沒找到位置吧?來來,我對面空著,你坐,一起啊!”
張小毛嘴碎且熱情。我跟他不太熟,但久別重逢的老同學湊在一起總有話聊。
三五句寒暄后,成年人的話題很自然地扯到工作。他聽說我在律所工作,問我待遇怎麼樣。我照實答不算很差,但在首都仍舊過得拮據。
現在回想,真不知道那二十多萬積蓄我是怎麼勒緊褲腰省下來的。
張小毛和我大差不差,也是得過且過。單身,父母年邁,家里廠子收益不好,聽耿一直說兩過,他年前就把車給賣了。
“……班長也是搞法律的,哎,他回國了你知道吧?”
我咬開餃子,湯汁直濺進喉嚨,嗆得咳嗽了幾聲。
即便裴雁來本尊不在,但繞來繞去總繞不開——是我這麼多年都不參加同學聚會的原因之一。
他是我一個人的魔咒,獨自時想起會引發干渴和過分的欲望,但從舊識嘴里念出來,天塹會降臨在我面前,往前一步就是粉身碎骨。
肉汁燙到舌根,很痛。我聽見自己說:“嗯,知道。”
張小毛語出驚人:“嗨,看我這話問的。你倆當年關系這麼好,你怎麼可能不知道。”
仿佛湯汁返流,我又咳嗽幾聲,好一會兒才回應:“我們……我和裴雁來關系好?”
耿一直和我走得近,他這麼說就算了,怎麼張小毛也這麼講?
“啊?你們倆不是天天都在一塊!……我沒失憶吧。”
我解釋:“真的一般。是同桌,難免交集多一點。”
這種錯誤的論斷讓我不安。
哪天落到裴雁來耳朵里,難堪的又要是我,不如趁早把事實攤開,好過一昧自欺欺人。
“你少謙虛。”張小毛卻這麼說:“我覺得班長就是和你好,把你當哥們,和我們都不一樣。酸啊。”
我拿勺子的手都抖了,真心話脫口而出:“你別嚇唬我。”
“班長跟我們那叫君子之交淡如水,跟你就是那個……”
我嘴角一抽:“我是小人?”
“草,我可不是那意思。”張小毛意識到自己鬧了笑話,連著擺手,不小心把旁邊的醋瓶打翻。
“哎哎!看我毛手毛腳的,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我幫著他,一起用紙擦干流成一灘的陳醋,兩張劣質粗糙的紙巾被浸透,染成很難形容的顏色,又聽見他說。
“對了,就像這醋。你看啊,水壺就算打翻了也沒什麼味兒,但醋瓶的效果可就不一樣了。”
手上的動作慢下來,他繼續道:“記得有一次,我和曹恒他們逃午休去打球,因為怕被李逵抓,就繞路走,然后在后山正好看見班長拿枇杷砸你。我和曹恒都看傻眼兒了。”
“……”
“班長多知道分寸一人,我們都沒見過他和別人這麼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