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得跨年夜那晚,他踹我一腳,說了句重話,然后就拎著我的領子,把嘴唇咬出血,下巴快捏碎,但我醉了,他就當我什麼都不記得,第二天人模人樣無事發生。
有前車之鑒,我意識到裝醉是個避免尷尬的好辦法。他坦然自若,而我自欺欺人。
我演得很用心,幾乎是入戲了,刻意反應延后一陣,才大著舌頭吞吞吐吐道:“喂……你,你現在,在哪兒呢?”
對面沉默了兩秒,像是離席避到陽臺,我聽見空調外機的嗡響,但觥籌交錯聲仍舊很近。
裴雁來語氣變得有些淡,反問:“我是誰?”
他以為我打錯了電話。
我只當沒聽見,繼續糊弄:“你,你說,你剛剛,為,為什麼不接我電話?我打……我草!”
話說到一半,我突然腳一麻仰摔在了地上,尾巴骨撞得生疼,一時半刻沒爬起來。
我咬著牙想做戲做全套,趁熱再打個酒嗝。
裴雁來卻不清不楚地笑一聲,“林小山,”他輕聲叫我的名字,溫柔是離奇的錯覺:“你喝醉的時候不會結巴。”
“……”戲過了。
我擔心裴雁來把電話掛斷,于是也不演了,慌不擇路地開口:“哎,你別…”
話沒說完,手機聽筒就傳來了嘟嘟忙音。
“……掛。”
我第一次痛恨自己這麼了解裴雁來,幾乎一猜一個準。
我不甘心,電話繼續往那兒撥,手被凍僵,幾次沒點準圖標,手機連著充電寶都開始發燙,我還是固執地不愿叫停。
直到電話撥出,嘟嘟響了七八聲,裴雁來才賞臉扔過來一句,溫聲道。
“有什麼事。”
烤羊肉串的爐煙飄過來,我被熏得眼淚直流,連忙爬起來,躲到隔壁大保健的側門。
風吹動劣質的塑料珠簾,粉的黃的綠的藍的,聲響窸窣,我突然不知道該說點什麼。
“除夕那天,我給你發了新年快樂。不是群發。”我不再毫無意義地裝醉。
裴雁來嗯了一聲:“看到了。”
“……但你沒有回復我。”
他四兩撥千斤:“我以為我在工作群發過新年祝福。”
那不一樣。
我張著嘴,一時不知道該接什麼話。
身側路過一對互相取暖的愛侶,兩坨擠在一處,是臃腫的親密關系。
老歪剛剛說的話還縈繞在我耳側。
——“你爸和你打完架的隔天,他鼻青臉腫地又來店里了。我也不瞞你,他就是想找我打聽你的學校和住址。但很遺憾,我壓根就不知道。”
——“后來他為了蹲你,一連來了一周。他只悶頭喝酒,什麼都不做,我也不方便叫保安趕人。直到那帥哥和他撞上。”
——“……后來場面就有點血腥了,反正你爸慫了,沒人逼他,他自己跪著磕頭,腦袋還被帥哥踢了幾腳。帥哥還放了狠話。時間太久了,我也記不清楚,但大概意思是,‘從今天起他沒爸了,希望你記住’。太他媽帶勁兒了。”
——“我還以為你們倆談了呢。普通朋友能做到這份上?不太明白你們九零后。”
……我已經很多年沒想起過林輝這個人。
是死了,病了,還是為錢犯罪蹲牢子,都和我沒再有牽扯,像從這個世界上蒸發了。我全然不知道,我這些年風平浪靜的生活,背后竟然有裴雁來在開路。
多管閑事不是他的作風。裴雁來既然能幫我到這個份上,又為什麼會一聲不吭地把我扔掉。
我真的只是塊可有可無的狗皮膏藥嗎?
自作多情是人的天性,我確實動搖了。
我嗓子發緊,問出口的話語無倫次,眼下和過往倒錯。
“你不回我……那天之后,你再也沒回過我消息。你把我刪掉了,我找不到你。為什麼?……你能不能告訴我。”
問題憋了太久,以至于我不敢聽到答案。
裴雁來似乎換了拿手機的姿勢,衣物摩擦,讓我耳朵發癢。
靜默幾秒,他才不緊不慢,客客氣氣道:“回你消息好像并不是我的義務,林助。”
一拳打在棉花上,我很無力:“你知道我不是這意思。”
“我不知道。”他輕笑一聲。
“……”我接不下去了,說不沮喪不可能,但他能好好和我講話才是不可思議。
傻b才去猜裴雁來的心思。
越挫越勇是我為數不多的優點。今天聽了老歪一席話,我感覺我還能和裴雁來這座五行山再斗五百年。
裴雁來繼續道:“如果沒別的事……”
大保健側門的盡頭是垃圾箱,高聳的路燈泄下一點光。我看光下掙扎的飛蛾,內心逐漸變得平靜。
“有。”我清了清嗓子:“最后一句話,你聽完我就滾蛋,這輩子不會再煩你第二次。”
“說。”
我可能真的喝醉了,突然笑起來。
“剛才那句是騙你的。”
“嘟”一聲。
他掛了,毫不留情。
第44章 好名字
假期結束后的第一個周末,我拿著電子請柬,受邀參加首都高校聯合舉辦的領峰杯百大辯論論壇。與會地點在民大的新禮堂,統一要求著正裝。
二月初最低溫還在零下,我翻出一件駝色長風衣披在西裝外面,看起來人模狗樣,在地鐵上甚至有姑娘來要我的微信。
我婉言拒絕了。
領峰杯的歷史已經近二十年。首都三十七所開設校辯論隊的高校組成聯盟,每年的五月舉辦賽事,次年二月設論壇,新一屆榮膺“新領峰”的六支隊伍將展開表演性質的辯論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