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他辦公室,人不在。我連問幾個同事,兜轉才得到“裴律師在小會議室”的答復。小會議室在一樓,我沖下樓梯,最后兩級沒踏穩,一腳滑下去。
落地鬧的動靜有點大,但小會議室門軸老化一直沒修,被開門的響動蓋住。
會議室里走出一男一女,背對著我,裴雁來落后半步,顯出身形。
我看見他,腦子里揮之不去的是小米復述的那句“名字不錯”。
“恭喜你,目的達成,滿意了嗎?”女人大衣配西裝,煙嗓沙啞。
男人伸手拍女人的肩,但被她一巴掌揮落,他也不惱,“面包和自由兩手抓……裴雁來,以前我說你貪心不足胃口太大,現在我收回這句話。你很不錯。”
女人嘖一聲,罵:“神經。”
男人不理會,松松領帶,聲音輕緩:“但我們本來可以雙贏。”
稀里糊涂的,我沒聽明白,只見裴雁來和男人握了手。
“謬贊。”他笑笑:“我沒這個打算。”
女人聞言,低低啞啞冷笑一聲,不再多話。她轉身,突然和我對上視線。
或許因為操勞過度,這張臉露出老態,但美艷依舊,紅唇兇猛。只需要稍作回憶,就能和多年前見過的面孔重疊。
草。
竟然是高文馥。
沒想到是裴雁來的母親大駕光臨。
好在我是小人物,青春期和如今變化不算小,她目光只在我臉上停留短暫。男人卻往前走兩步,站到我面前。
看臉五十歲上下,個頭和裴雁來差不多高,眼角有笑紋,但風度翩翩,英俊儒雅,有點面善。
“嗯……”他沉思片刻,突然笑說:“我知道你。你是林小山?對麼。”
他叫出我的名字,事情開始變得詭異。
“……是。”我答得遲疑。
知道我?什麼意思?
可我壓根不認識這位是哪尊神仙。
更離奇的是,高文馥聽到我名字后面色微變。她挑眉,這才施舍一個正眼給我。
“你是林小山?”她冷著臉,不怒自威:“裴雁來的高中同學?我見過你。”
我余光掃過裴雁來,他默不作聲,像在看場好戲,興致盎然。
不好說謊,我只能點頭,“是的。很多年前,在學校的家長會上,我和您有過一面之緣。”
她像做X光一樣上下打量我:“跟裴雁來跟了這麼久?有意思。”她顯然把我理解成了粘著裴雁來的癩皮狗,但此時此刻輪不到我開口解釋。
裴雁來和她母子關系差,我很清楚,所以我更不知道該用什麼樣的態度,又要說點什麼。
好言好語怕得罪小心眼,愛答不理又不禮貌。
媽的。
我臨進裴雁來的家門還差幾倍地月距離,為什麼要提前處理糟心的婆媳關系。
我半帶求助地望向一言不發的裴雁來。也許是我眼神過于懇切,他終于開了尊口將我解救。
“二位的時間寶貴,就不要再耽誤了。”他看了一眼手機,下逐客令:“林助理,送客吧。”
送走兩尊大佛的心理壓力不小,尤其是高女士。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臨走前她的眼神,似乎暗藏威脅,又似乎飽含忌憚。
像是被困在米諾陶諾斯迷宮中沒有線團的忒修斯,我身處迷霧,遑論出口,連路都看不清。
我知道裴雁來那里有一切的答案,但現在不是質問的好時機。
我向他請假,沒表原因,他卻很快點頭應允,說,“我知道。”
“你知道?”我下意識反問。
金屬碰撞聲細碎,裴雁來摸出車鑰匙:“我也過去。”
我不確定道:“裴律,我是要趕去燕醫附院。”
裴雁來今天的心情未免太好了一點。
“我知道。”他重復一遍,面容沉靜而俊美,耐心得讓我意外。鑰匙被他隨手一拋,又落回手里,是個任由他支配的玩物:“一起吧。”
直到成功落座副駕駛,我才終于有了裴雁來要開車帶我的實感。
沿途風景在窗中像飛速播放的連環畫。得寸進尺是我的本性,我敏銳地察覺到甜頭,忍不住想冒頭。
“剛剛那兩位是來……”我試探著問。
裴雁來輕笑一聲,心情不錯:“簽離婚協議。”
我猛地坐直,說話直結巴:“離,離婚?”
怪不得。
我說為什麼眼熟。
裴雁來五官肖母,但以笑藏刀的神態和轉瞬露出的陰沉和那個男人如出一轍。
原來這位就是傳說中“和男女模特度良宵”的裴崇。裴雁來的生父。
可他為什麼會認識我?
“他們……”
但這次我話沒問完,裴雁來便睨我一眼。他手指在方向盤上輕敲,我怕他把我扔下車,頓時閉口不再深究。
我手里掐著白色的數據線,但端正坐姿,岔開話題:“你怎麼知道我要去醫院?”
裴雁來不知所謂地嗯了一聲:“胡小姐聯系過我,就在半個小時前。”
電話里胡春漫沒把老胡的情況說清楚,只叫我去住院部細談。她沒提到別人,所以我先入為主地以為要保密。但裴雁來畢竟是鼎潤的另一位合伙人,事關老胡,他被通知也無可厚非。
“……也對。”我點頭。
過熱發燙的充電寶從腿上滑下,剛好帖上裴雁來握著變速桿的右手。
我心思在老胡身上,后知后覺自己犯了錯。想拿回來說對不起卻晚了,裴雁來心眼比針眼小,變完道,他直接單手拔掉了我的數據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