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我,我立刻垂頭避開視線,慫地改口。
“……想來看海,我以前沒見過。而且老胡的情況也暫時穩定,他家人都在,我幫不上什麼忙。”
鐵鏈圍欄上撲哧撲哧落了只麻雀,灰撲撲地撞上來,裴雁來動作慶輕柔地探出手,揮手時卻揮得無情,鳥被驚到,啾啾叫著逃之夭夭。
“這樣。”他說。
我還正心虛,生怕又在哪兒露出馬腳,他倒好,一個語氣詞沒了下文。
松口氣的同時也覺得不公,可感情不就是這麼個玩意兒,如果一定要把心放在天平上稱重,我可能會迎來與裴雁來的對壘中,此生唯一一次壓倒性勝利。
不值得驕傲,悲情倒是有余。
尖銳的口哨聲從船頭響起。
我抬頭,是梁心。影帝是武行出身,礦泉水瓶在他手里像馬戲團里小丑的道具,空中旋轉兩周半,又穩穩落回掌心。
“船上還有東西要準備,你們再等一會兒。接著。”
說近不近,說遠不遠的距離,我下意識敞開懷——三分。
“謝了。”
話音剛落,又飛過來一次性的塑料杯,我哎了一聲,沒來及伸手接。但杯子沒落地,裴雁來抓住了。
他隨手拋進我懷里。
杯子一摞有四個,我不明所以地拆開,先倒了半杯水,想遞給裴雁來。
但還沒來及遞出去,他就像能未卜先知,說,“不用,我不渴。”
“……”想罵他自戀都罵不出口,畢竟也沒冤枉我。
杯子舉在身側,我突然想起什麼,脫口問:“四個杯子。一共來了多少人?”
“二加四,”裴雁來似乎有點兒無語:“……你算一算。”
二加四等于六,六個,這種加減法我還是可以心算的:“那還有兩……”
我耳側忽然一涼,說了半句就戛然而止。
遠處很快傳來驚呼,此刻格外清晰傳到我這兒。
“哎——寶貝兒,我線呢?我草,怎麼沒甩出去,掛哪兒了啊?你幫我看……”
“Shit!Gavin!你快松手啊!別他媽拽啦!”
“怎麼了?怎麼了啊?我看看……我靠!”
我尚且沒意識到發生了什麼,剛想回頭,左耳耳垂后知后覺陣陣牽拉的脹痛。
杯里的水突兀地落了紅,很快洇開一團類香煙漫開的形狀,像鋼筆漏的紅墨水。
右手一摸,指腹殘留粘稠的,溫熱的液體。
——是血。
“啪嗒”。
遠處鬧出什麼重物落地的動靜,緊隨其后的是慌張的腳步聲。
“裴雁來,我……”我有點兒慌了。
“別動。”
裴雁來突然單手鉗住我的下頜。
他姿態從容又冷靜,我奇異地獲得一種安定。
我說好,然后裴雁來的手指攀上我的耳垂。常年搏擊射擊有氧無氧,他指腹粗糲,擦過脹痛的位置,好像是在取下什麼勾進肉里的玩意兒。
有點痛,但想到施予我疼痛的是裴雁來,野火燎原般的麻癢登時自尾骨而上。
見鬼,我有感覺了。
過程很短暫,于我而言卻異常漫長。
裴雁來取下來的居然是一枚魚鉤,拽兩下,發現還連著長長的魚線。
……我在陸地上被人給釣了,還有什麼能比這更離譜。
身后,腳步和喊聲由遠及近。
我面無表情地自嘲:“怎麼說?開門紅,好兆……草!”
耳垂驟痛,我沒忍住罵出聲——裴雁來不聲不響地捏住我滲血的傷處,像是想從里面榨出什麼。
下手真狠。
松開時,他食指和拇指上都沾了紅。
“恭喜,”他三兩下把血抹在我眼角:“穿了個耳洞。
”
第50章 春日夢
魚鉤是彎的,這洞打得很刁鉆,如果能看到橫切面,應該是自下而上的弧線。
耳釘捅不進去,因此裴雁來的耳洞說并不成立。
開了船,我才知道甩桿鉤我的人叫程含英。他皮膚很黑,但五官英俊硬朗,英文名Gavin,聽梁心說是郁行野的狐朋狗友之一。
他的女伴叫Jane,一頭藍黑色卷發,個子嬌小,長得甜美,大多數時間說話細聲細氣的,職業是美妝博主。
我倒霉是真倒霉,但不幸的萬幸,魚鉤是全新的,沒生銹,Jane又是護理專業畢業,改行前還在三乙醫院做過一年護士,耳上的傷口也被她妥善處理好。
海釣不是件容易事,船行進中海水分撥,所以沒法打窩。
裴雁來和我都是第一次接觸。兩人一邊一個桿,腿邊各方一個桶,兩小時都快過去,桶里還是空空如也。倒不是魚不咬鉤,主要是沒本事釣上來。
但程含英顯然駕輕就熟。
下午日頭依舊很烈,我把帽子反卡在臉上遮光,突然聽見后方傳來程含英的驚呼。
“寶貝兒,寶貝兒!剛來了條石蚌,走運了真帶勁!快來幫忙!”
“就來就來,你等我半分鐘。”
“我草,我等得了魚他媽等不了啊祖宗!快點兒的來搭把手——”
“哎呀你急什麼?叫郁先生和梁哥啊,我能幫上什麼忙。”
“別廢話了姐姐,我給你跪下……我草!”
……
一陣折騰,程含英興沖沖跑過來。
他拍拍我,我掀開帽子,第一眼看見的是他鉤上的魚。魚還在掙扎,尾巴甩得歡,打了我滿臉的水珠。
“怎麼了?”我不明就里地往后撤。
程含英把魚一提,笑得痞里痞氣:“哥們兒,看好了啊,這是石蚌魚,在海上很難釣的,市面上一千多一斤。
我放在你桶里呢就算是你的,權當我的賠禮了,別客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