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一直他媽媽是個狠人,咬著牙點頭同意。兩人已經沒有感情,但還有點良心,怕耿一直被刺激,把事兒瞞得滴水不漏,才導致耿一直從小到大都以為親媽是后媽,姥爺不是姥爺。
直到姥爺病逝前回光返照,頭腦清醒口齒清晰地把真相坦白,當時耿母就在旁邊,默不作聲地流了幾滴眼淚。
事情到這個地步,耿一直還有什麼不明白。
故事很碎片,但不影響我聽得目瞪口呆。
遺體告別的環節還沒溝通好,殯儀館A廳門口,耿母和一眾親戚仍在和工作人員交涉。我和耿一直躲在建筑的拐角,這里人少偏僻,他抽煙,我就默默看著。
看了一陣,我問:“你有什麼打算?”
他和他父親平時關系更好,這我知道。所以假象被殘忍剝開后,他又該如何自處。
耿一直咂摸兩下煙嘴,煙過肺,從鼻子里沖出來:“禿禿,說實話,我本來對她家的家產完全不感冒,那些七大姨八大舅盯我、找我茬,我都覺得他媽的很沒勁。但是現在……”
“改主意了?”
“老爺子死前說,他很看重我,還囑托我別讓他失望。”耿一直揉了把臉:“我胸無大志你是知道的,可他這麼一說……”他嘖一聲:“我他娘的突然就,突然就想發奮一下了。”
我心緒復雜:“我以為你沒那麼看重血緣關系。”
他苦笑。
我幾乎沒見過他這幅表情,似乎從昨晚開始,他褪了層皮,人還是那個人,但又不完全一樣了。
“挺離譜的。”耿一直耷拉著腦袋,把煙屁股按在墻根上:“這幾個月我真處出感情來了。”
熱量沉寂,落了一角灰。
我也不知道該說什麼了。遺體告別廳門口的人潮開始涌動,我正想叫耿一直一起過去,建筑拐角背后卻突然走出個人。
與其說被嚇到,不如說后悔在這兒說這些。耿一直家里的總總算丑聞,被人聽墻角不是好事。
可萬萬沒想到——
“班長?”
“裴雁……”
耿一直吃了一驚。我也是。
裴雁來穿著黑色西裝:“那邊人多,有點吵,我來這兒接個電話。”他看向耿一直,神情沉靜而肅穆:“……節哀順變。”
他不太穿黑西裝,黑色太凸顯他氣質里沉冷陰郁的部分,有損對外一向的儒雅風度。他手里握著手機,看樣子真是想找個僻靜地方通話,沒想到碰巧和我們撞車。
耿一直沒多問,兜里的手機響了,是他媽發了信息。他看完,道:“儀式快開始了,親屬得站在前面,禿,班長,那我先過去了。”
我點頭:“你先去,我馬上到。”
裴雁來也頷首。
耿一直快步跑開,我沉默幾秒,發問:“你怎麼會來?”斷聯系這麼久的老同學,我清楚耿一直這邊并沒邀請他。
裴雁來理理袖口,他虎口上疤痕未退:“肖董和騰源國際有過合作。”
肖董。
我反應一陣兒,才意識到說的是耿一直的姥爺。裴雁來邁步向場館去,我立刻跟上。
“上次在所里見到裴……那兩位,我還以為你和騰源已經一刀兩斷了。”
“你不是挺了解我的。”裴雁來這句話說得意味不明,我不敢接話。他輕笑一聲:“高文馥懷胎九個月生我,這筆帳是我欠她,但裴崇不是。該是我的,我得要。”
類似的話我許多年前聽他講過,可我還是意外:“所以那些丑聞?”
是你做的?
“嗯。”他給了肯定的答復。
不難想大家族里多生齟齬,或許是平衡雙方的工具,或許是博弈的棋子,但正統的繼承人“離經叛道”,想來裴雁來這麼多年未必好過。我想起裴高兩位出現在鼎潤時說的那些話,大抵裴雁來在背后運作了什麼,于是成功脫出樊籠之余,也爭了到該得的一分羹。
是該祝賀他,怪不得最近和顏悅色。
我有點納悶:“你怎麼有興致和我說這些。”
說話間,我們已經離人群極近。
裴雁來站定,一雙眼掃過神情悲戚的受邀者,在我看來姿態甚至有點敷衍。
“心情不錯。”
“……”這是葬禮。我無話可說:“不該問你的。”
他看了眼時間,淡淡:“走吧。”
遺體告別儀式,裴雁來比我站位靠前,他把白絹花放在老爺子胸口時,目光意外很專注。
裴雁來活著是因為有所求,金錢權力或是報復心,這些讓他不想求死。但如果真有這麼一天,他站在死亡邊上,我認為他就會是現在這個樣子。
專注地審視,平靜地等待,甚至愉悅地迎接未知與沉眠——高中時寫墓志銘,他寫的就是Good night,我記得很清楚。
儀式結束就是火化,火化完直接拉去墓地下葬。但我不是親屬,這之后的環節我不必參與。
走前,我去跟耿一直打招呼,沒想到他在和裴雁來講話。耿一直反應仍有些遲緩,他慢半拍捶我肩膀,“對了,你不是要回市里?你沒車,我車又沒開過來,讓班長帶一段吧。”
裴雁來沒開口,他注視我,目光溫和,像在耐心等我答復。我卻盲猜他的意思是讓我識趣,少找麻煩。
我最近幾天陪著耿一直,身心俱疲,本來沒精力招惹暴君,但一條信息讓我瞬間變了主意。
如果不是對方心思細膩,適時確定見面的時間和地點,我估計真要被這樁喪事搞糊涂,忘記一個多小時后還要和相親對象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