職場人多嘴雜,天剛亮這第二出好戲就盡人皆知。不過他業務能力一般,靠裙帶關系上位,鼎潤不短他一口飯,但少他一個也不少。
老胡當天中午就聽見風聲,還特地打電話過來問我情況。操勞多年的后遺癥一朝爆發,腹上開完刀后他明顯氣血兩虛,說話都有氣無力。
“就是鬧了一點兒矛盾。”我應付道。
老胡淡淡:“一點兒矛盾?我看未必。”
詳細的我哪兒敢聊,于是岔開話題,“……您最近怎麼樣?”
他似乎是換個姿勢躺著,被褥和衣服摩擦發出細碎的響動:“老樣子。小漫和你說了吧?下周一專家組織會診,如果還是處理不了,我就轉院去滬市。”
人直面生命流逝需要偌大勇氣。親耳聽他自己說情況不好,我心情還是有些復雜。
我嗯了聲,沉默半晌才說:“好,您注意休息,有什麼需要幫忙的盡管讓胡小姐聯系我。”
老胡也笑了下:“我不跟你客氣。”
周一上班時,何為思的位置已經被收拾干凈。老何小何大抵和姓裴的八字犯沖,半年的時間,從耀武揚威到跌落泥沼,誰聽都要說句世事無常。
就是謝弈有點遺憾,嘴里含著煎餅果子嘀嘀咕咕,八卦群骨干成員跑路,組織就地解散,可惜,可惜。
我覺得好笑,抬肘時一時不察打翻了杯子。
所幸只有淺淺一杯低的水,沒有損失什麼,只是手背上的創可貼不防水,頓時洇濕成深褐色。
謝弈從抽屜里扒拉來兩盒沒拆封的創可貼,手一揚,扔過來:“你嫂子給我備著的,我自己沒用過,便宜你個小倒霉蛋了。
趕緊換換,小心傷口發炎。”
小米聞聲也湊過來,遞上毛線織的小包,針腳粗糙,顏色喜慶,我猜是他媽媽或姐姐親手做的。一尺大小,但五臟俱全,雙氧水棉簽醫用紗布要什麼有什麼。
“林哥,這個……嗯……這個給你。你的傷口沾水了,還是消一下毒比較好。”
我猝不及防被塞了滿懷。
李笑笑此刻一般路過,又順手往我桌上扔了兩盒蛋白棒。
巧克力味兒的。
“傻什麼呢?”她周末燙了頭發,發尾到肩,笑起來像世紀末的港星:“我們小山寶貝兒這是受寵若驚了還是怎麼啊?”
我張張嘴,半天沒蹦出一個字兒。
比起辭職的何為思,我深知自己才是八卦和輿論的中心。其實從早上進鼎潤大門開始,四處投來打量的目光就沒消停過。探究的居多,看笑話的也有。沒交情的人怎麼看我,厭惡也好,好奇也罷,說實話我并不在意。
但對謝弈他們……我承認我心存顧忌。
謝弈哈一聲笑出來:“小山,什麼年代了?做我們這行的什麼沒見過,講究眼界開闊與時俱進,性向歧視要不得,何…那種已經屬于心理障礙了。我剛畢業那會兒接觸的一個當事人和他情況比較像,就因為不小心被同性戀工友蹭了一下肩膀,就把人掄到顱內出血,這類人一般都伴暴力傾向,但也不好說是不是過去有類似的陰影。嗨……總之,他的話你千萬別往心里去。”
小米當捧哏:“對!對!沒錯!”
郁結在心窩的悶氣終于吐出來,我手一松,差點兒把雙氧水瓶扔下去。
“不過……”李笑笑內情知道的多,她拍拍我的肩,小聲揶揄:“山兒,你說我們裴老板那天,是替誰發什麼邪火呢?嗯?”
那天裴雁來的反常全所上下有目共睹,但位高權重就是好,野火臨門都要繞著燒。
問我有什麼用?我比誰都想知道。
聞到八卦而動是謝弈的本能,他起身坐在我桌上,桌子不堪重負地吱喳吱喳,他瞪著倆眼瞅我。
小米小事上完全沒主見,也跟風看向我。
一大一小兩雙眼,給我看起滿后背雞皮疙瘩,耳后也有些燒。我有口難言之際,郵箱新來件的提示音響起,緊接著裴雁來又發來微信消息把我解救。
私人郵箱基本上只會收到扣費郵件,我把消息滑掉就拋之腦后。而裴雁來的通知則簡明扼要。
接觸了小半年的新合伙人今天走馬上任,現在人在他辦公室,他叫我過去。
“我還有事要忙,不說了。”我金蟬脫殼,成功從三人合擊中殺出重圍。
老胡電話里和我提過新上司。
Judy,三十多歲的亞歐混血,裴雁來的耶大校友,是裴雁來畢業后進入的律所的高管之一,也是位出色的野心家,名氣不小。兩人雖然行事風格迥異,但聽說關系還不錯。
“關系不錯”是老胡的原話。
如果以裴雁來為圓心,畫出來的一定是個空心圓,所有人一視同仁地被攔在外圈,這麼多年勉強能突出重圍的只有我一個……這詞聽得我渾身難受。
好奇心和敵意在我走進裴雁來辦公室,見到Judy本人時升至頂峰。
棕發綠眼,三十多歲兩頰還帶點兒小雀斑,骨架很有歐洲特色,穿著一身職業套裝坐在小沙發上,身材非常好。
眼熟。
我愣了愣,花了幾秒才徹底確認,這是春節假期前晚裴雁來在酒吧見的人沒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