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逾五十的人來瘋,也是少見。
“差不多行了,歪叔。”裴雁來在,我不樂意配合他演戲:“今天不喝酒。”
老歪拿不住了,捂著嘴笑了兩聲。
他正式發了個招呼,就要領我們去僻靜的位置,裴雁來卻看著他,輕聲說,我記得你。
老歪一愣,和他打太極,我也記得你,你長得帥,高中那會兒經常來喝酒。
裴雁來笑笑,垂下眼,我看不清神色,沒再說什麼。
我猜他應該想到了過年時我打給他的那通電話,又或者想起當年林輝慘案還有這樣一位目擊者,而這個人有極大的可能,碰巧把事情始末轉告給了我。
但這些已經不太重要了。
沒點餐,老歪卻做了兩個半份的牛油果雞蛋沙拉——牛油果我和裴雁來一人一半,核在他那兒;雞蛋我和裴雁來一人一半,蛋黃在我這兒。
我說,又沒說不付錢,歪叔,您可有點兒摳。老歪卻答,小孩懂什麼?我這是夸你們倆什麼鍋配什麼蓋,一個蘿卜一個坑,命中注定。
俗話太俗,但最后一句的吸引力卻偌大。
——我們曾被撕裂、或又粉碎,形態殘缺,但斷口的鑰匙也會有匹配的門鎖。我打開他,他吞沒我。
命中注定,多好的詞。
吃完飯是八點,燈光驟然暗下來,正式到喝夜酒的時間。
裴雁來和陰影極度契合,在暗處他不再做君子,頭頂一盞昏紅的小燈亮起又熄滅,像點燃的野火,他的五官隨光明滅,俊美到危險。
我明明沒喝酒,卻色玉熏心,覺得自己快醉了。
恰逢老歪請的駐唱歌手今天因故遲到,我頭腦一熱,臨危受命接過話筒。
“送你的回禮。”起身時,我對裴雁來這樣說。
鍵盤手敲了個調,我坐在高腳凳上,比了個OK的手勢。臺下喧鬧,稀稀落落吹起口哨,樂聲響起,我只看得見一個人。
……
“愿可做你,”
“腳下那堆爛泥。”
裴雁來,向你獻祭的人多如過江之鯽。
我的姿態不夠美麗,不夠柔軟。
甚至饑餓如聞見銹味的水蛭,難纏如嗜陰貪潮的苔蘚,唯有獨占欲磅礴又旺盛。
“來守護你,”
“我未理身上那污穢。”
但你看看我。
看看林小山這個人。
他靈魂干癟、精神生活乏味、除了尚且年輕的肉體一無所有。
“別輕視我,”
“縱是這種爛泥”
人類向死而生。但只要你在那頭,他可以偏航。
這份真心堅貞獨一,無可匹敵。
……
連呼吸聲都被麥克風放得這樣大——
“能滋潤你,”
“耗盡每分讓你艷壓一切。”
我是這種爛泥。
我愛你。
?阿列夫零
《爛泥》許志安
第68章 你心有不甘
論壇開幕當天,早上八點全員到會。我精力遠不如裴雁來旺盛,鬧鐘六點鐘響起時,手腕上的指痕和腰腹還在作痛。
怪我,不該在正事前一晚不知死活的撩搔,被拖回家后果然被裴雁來無情鞭撻。
……不能細想,實在快活過頭了。
我從床上坐起來,又倒下,再睜眼時裴雁來已經西裝革履。
“幾點了?”我再次驚醒。
裴雁來戴上腕表,垂眼看了看:“七點零三。”
正值前調,他身上“Straight to heaven”的香氣明顯。我深吸一口氣,但時間不等人,無心進行別的聯想,只能匆忙從床上爬下來。
爬不是夸張的動詞。我下肢酸軟,真站不穩,狼狽到家了。
草。
我忍不住想罵他。
“你不用去了。
”
正當我像條缺水的魚一樣想從地上彈起來,裴雁來卻橫攬我的腰,重新把我摔回床上。
“我不用去?”這話聽著像把我辭退了一樣,社畜的本能讓我心頭一悸。
裴雁來整理領帶:“主辦方的邀請函上沒寫你的名字,你不來沒有影響。”
道理是這樣,但哪有不帶助理一個人到場知名律師?裴雁來不在乎這些條條框框,我卻不想讓別人另眼看他。
他似乎猜到我在想什麼,突然開口:“記得麼,你贏過我一次。”
我知道他是在說高三運動會的那場長跑比賽。時間太久,但那時候的心情我這輩子都忘不了。
在赤紅的跑道上,我曾和裴雁來比肩,甚至先撞斷那根破舊的紅綢。我轉身時,他額頭出汗,就站在我的身后。
“如果不想做助理,”裴雁來以俯視的姿態和我對視:“那就不做。”
“……”
高凱也說過類似的話,可我知道裴雁來和他說的完全不是一碼事。
裴雁來把我看得太透。我心口像被攥了一下,多年的遮羞布被人一把扯掉,即使這個人是裴雁來,我依舊感到不安,回避話題的念頭幾乎立刻就涌上來。
但他沒給我這個機會。
“考慮清楚。”裴雁來指尖掃過我額前的發,又用力抓起,半邊兒掌心壓著我的發際。他垂著眼,逼我直視他:“你不甘心的樣子很好看。”
不甘心。
像拔掉一顆從根爛掉的牙齒,血肉模糊后,野心昭然若揭。
不甘心靠高凱的關系拿到鼎潤的工作,不甘心一直是誰的助理。其實從踏上這條路的一開始,我就從未設想過擁抱這樣慘淡的終局。
“考慮什麼?”我開始戰栗,或許因為期待可能性,或許因為望不到底的未知。
裴雁來的嘴唇湊近耳側,帶點兒不可言明的笑意,對我低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