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車子明垂頭喪氣起身,“我心累,改燜飯吧。”
“那也行。”戴佑在他后脖頸上輕輕拍了拍,“你出去透透氣。”
老太太喊累了,和于扉兩人隔著一張桌各坐一把搖椅,一起昏昏欲睡。
有那麼一瞬,謝瀾還真覺得他倆像老兩口,氣質不能說非常相似,只能說一模一樣。
“哎,廚房還有蒜嗎?”戴佑低聲問。
謝瀾說,“等一下,我去找找。”
戴佑回頭瞟一眼老太太,抱起高壓鍋,“豆子的菜估計炒完了,我去廚房做。”
離開那間屋子,戴佑才把聲音放開,長吁一口氣。
“這次奶奶犯病比之前嚴重。以前最多就有父子兩輩,今天還是頭一回出現爺爺這個角色。”
謝瀾問,“有什麼原因嗎?”
“估計是真兒子不在,心里慌了。”戴佑嘆氣,“老年癡呆這個病麻煩,其實她身體很硬朗,但就是糊涂,怎麼治都沒招,都好多年了。”
廚房也沒蒜了,竇晟是個敗家子,最后剩兩瓣懶得找袋子裝,強行炒進了菜里。
謝瀾對著堆了一層蒜片的炒青菜無話可說。
戴佑涼涼道:“最近的菜鋪至少步行一公里。”
“沒事。”竇晟放下袖子,“都跟鄰居混熟了,我和謝瀾去借一下。”
出去必經老太太那屋,竇晟一看椅子里仰著腦袋睡著的兩人,腳下一頓,神情復雜。
“什麼情況?”他低聲問。
謝瀾沉默片刻,“說來話長。”
竇晟:“試著講講?”
“車子明的爸爸是戴佑,戴佑的爸爸是于扉。”謝瀾說道,瞟了一眼竇晟抽搐的嘴角,“你好像……被扔出家庭了。”
“那叫逐出族譜。”竇晟嘆口氣又忍不住一樂,“行吧,估計他爸從醫院回來就能好點。
”
謝瀾反應了一會才點點頭。
他已經有點恍惚了,竇晟說“他爸”,他得琢磨一會才能理清說的到底是誰。
這會到了家家戶戶做飯吃飯的時候,天色昏沉下來,巷子里只有零星幾個老舊的燈柱,燈泡的光在夜色下有些單薄。
竇晟走在前面,牛仔褲上的黑色骷髏在幽暗中看不太清,但那件臟兮兮的灰白色襯衫還很扎眼,頭上的幾撮淺色挑染也失去了神經病氣質,只在夜色下顯出些許冷清。
他骨架挺拔,兩枚肩胛骨在襯衫單薄的布料下微微突起,隨著走路起伏。經過一盞掛在墻上的燈,燈泡剛好熄了,他伸手輕輕動了動線,又把那簇微弱的光找了回來。
謝瀾總覺得,不在人前談笑的竇晟,身上有種揮之不去的寂寥,今天的這身裝扮在夜色下讓那種感覺又加重了點。
“看著點腳下。”竇晟忽然回頭說,“地磚都是碎的。”
謝瀾嗯了聲,“你也小心。”
“我對這片很熟。”竇晟勾唇笑笑,“前幾年有一段時間我總來,這的每一塊地磚,每一位街坊鄰里我都認識了。像平時借個調料、拿瓣蒜什麼的,都是小事。”
然而打臉來的很快。
鄰居家門口的小女孩在看到竇晟后一臉戒備。
“你是誰?”他仰頭瞅著竇晟衣服上的臟印,又瞅瞅他的頭發,往后退了兩步。
竇晟愣了一下,“你豆子哥啊,來借兩瓣蒜。”
小女孩緊緊地抿起嘴,瞪大眼瞅著他。
竇晟:“嗯?你不認識……”
“媽!!!!!”
一聲尖叫差點把謝瀾送走。
“媽媽!!有流氓!!”小女孩轉身就往屋里跑,尖銳的叫聲劃穿了半條巷子。
旁邊一戶人家推門出來,是個老頭子,一瞅竇晟也懵了下。
他咂摸半天,不確定道:“豆子?”
竇晟生無可戀地張張嘴,“啊。”
“你怎麼又墮落了?”老大爺嘆一口氣,把門一關,半截嘟囔聲掩在門里,“現在這些小孩太容易變質,我看干脆別治了。”
里頭還有一個老太的聲音,“別人家小孩你管那麼多干什麼?”
謝瀾瞅著竇晟逐漸消失的表情,突然覺得心頭那點若有若無的擔憂感又沒了,偏開頭笑了兩聲。
“笑什麼?”竇晟回頭兇他,“別招惹流氓啊,小心挨揍。”
謝瀾問,“她說的流氓是什麼意思?”
竇晟嘆口氣,“就是穿成我這樣的人。”
謝瀾又樂了出聲。
最后竟然是謝瀾借到了半頭蒜,給即將夭折的土豆排骨強行續一命。
四菜終于上桌時已經八點了,老太太睡一覺剛醒,對著一桌熱氣騰騰的飯菜,有點呆滯。
“奶奶,吃飯吧。”
車子明把筷子塞進她手里,“我剛給我爸打電話了,手術約到明天上午,不是什麼大手術,但他血壓不穩,做完得在醫院觀察兩三天。”
奶奶拿著筷子來回擺弄著,沒點頭也沒看車子明,不知道聽沒聽進去。
五個人圍著一張方桌坐,謝瀾和竇晟擠在一側,忽然就沒人說話了。
謝瀾沒接觸過AD患者,但他本能地覺得這種突然的安靜不太好。
像下午那樣鬧哄哄認錯人,雖然荒誕了點,但也比現在突然不說話要強。
老太太悶頭吃飯,像是被教育得很乖巧的小孩,四個菜輪著夾,一樣都不落下。
戴佑胳膊肘碰碰車子明,低聲道:“晚上我們得留下。
”
車子明還沒來得及反駁,竇晟就嗯了聲,“我已經跟我媽說了。”
“我也。”于扉嘆口氣,“好累,懶得回去,原地睡吧。”
車子明沉默了好一會,眼眶有一點點泛紅,輕輕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