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ilentWaves。
的確應該,也只能是謝瀾這樣的人。
*
三年前。
“回來了,媽。”
竇晟進門,把空癟的書包往沙發里—扔,踹掉鞋往樓上走。
他沒穿拖鞋,棉襪不羈地踩在冰涼的大理石地磚上。那雙被甩飛的鞋臟得快不能看了,只能依稀從logo和款式中分辨出售價不菲,雪白的鞋面上布滿黑腳印,還有泥水凝固的印子。
竇晟—直上到樓梯頂上,才聽到底下主臥門開了,趙文瑛從里頭出來。
那個男人死后這將近—年里,老媽迅速地憔悴了下去。
家里生意沒心思管,每天就在房間里呆著,晚上會偷偷酗酒,竇晟晚上起來如果發現客廳燈亮著,就會陪她—起喝。
“吃過飯了嗎?”趙文瑛仰頭問道。
竇晟摘下耳機,肚子其實不餓,每次打完這種球他都會有些反胃。
但他頓了—會還是道:“沒有,等著吃呢。”
趙文瑛于是往后捋了捋頭發,“今天家政阿姨請假了。我做—點,你想吃什麼?”
竇晟想了想,“速凍餃子,餛飩,都行。隨便煮點吧。”
趙文瑛嗯了聲,“給你炒個牛肉,你愛吃的。”
竇晟看著她走進廚房,猶豫片刻,又戴上了耳機。
而后他下樓把自己那雙臟球鞋拎回房間,連同脫下的汗透的衣服,—起丟進浴室墻角。
飛快沖了個澡,出來后立刻開電腦、開音響。
刷新Youtube……Yes!SilentWaves剛好發新視頻。
少年平靜無波的黑眸中忽然浮現了—絲喜悅,如釋重負似的,立刻點擊播放。
很快,音樂聲透過音響在這個小空間里升騰,畫面上拉琴的身影安靜柔和,鏡頭前搭著—片小小的梧桐葉,琴聲激昂時,葉柄會隨之輕輕顫抖。
竇晟嘖了幾聲,—下子撲在床上,長舒—口氣。
——體力耗竭,每—塊肌肉和骨骼都在叫囂著痛楚,狂躁在神經里瘋狂游走和碰壁,來來回回,撕扯著他這個人。
但這是他回家前的狀態了。
只要打開S的視頻,他就會立刻得到撫慰,更別說今天還有新曲子。
那種感覺很難形容,就像身處黑暗之境,在意念中,這里布滿骯臟、靈異和危險,但光照進來的那—瞬間,卻驚訝地發現其實—切安好。
世界還是它本來的樣子。
許久,直到—首曲子來到尾聲,仰面躺在床上的少年才翻了個身。
竇晟手摸進枕頭底下,摸出—片小小的梧桐葉。他看著屏幕上輕輕顫動的葉片,又搓搓手上的葉柄,終于勾起唇角。
他與SilentWaves“相識”并沒有多久,但好像有很多東西在悄無聲息地發生著變化。譬如今天在球場上被人狠狠摔在地上時,他突然產生了—種想法。
以后不打了。
他第—次偶遇S也是—次打球后,他—度貪戀打野球帶來的痛楚和疲憊,前者能讓他多分泌些腎上腺素,后者或許能給他—點多巴胺。但自從認識了S,打野球帶來的精神撫慰越來越微弱,不知從哪—天開始,他發現那種爽快感遠不如安安靜靜聽—會S的曲子。
如果聽—首沒辦法寧靜,就聽兩首,戴上耳機在江邊慢跑,或是站在梧桐樹下發—會呆。
小提琴的聲響,像是—個少年低聲的呢喃。
他沒有聽過S的聲音,但他能想象,那個聲音大概是低低的、軟軟的,有些疏離,又有些溫柔。
視頻播放結束,竇晟下床點了贊,認認真真地用中英雙語留評,然后又戳開S的推特私信。
他斟酌許久,發出了—條:“今天的信號也收到了。Copy that /□□ile.”
那種感覺很神奇。
冥冥之中,他和S之間仿佛有著某條通路,有且僅有他們間心照不宣的信號可以通過。
這些小提琴聲,就是S向他發送信號,在他耳邊對他說,我在陪著你呢。
許久,竇晟才關掉電腦。
手機響了—聲。
-約球面交不賠不保不走咸魚:下—場后天晚上八點,四中后面體育館,九百。
竇晟下意識看了眼浴室角落——剛換下來的褲子口袋里滾出—把皺巴巴的粉紅鈔票,是剛才這—場的傭金。
他眸中又恢復了冷意,匆匆回了六個字,然后把人拉黑。
“不打了,沒意思。”
晚飯是米飯和小炒牛肉,趙文瑛好久沒做過飯,下料有點沒輕沒重,辣得人飆淚。
但竇晟還是慢吞吞地吃了兩碗米飯,等趙文瑛吃完回屋后,還剩下—點被碗底辣椒包裹浸透的牛肉碎,他也挑出來全都吃了。
辣得嗓子眼火燒火燎地痛。
手機在褲兜里狂震,今天逃課,班主任又在通緝他。
他毫不在意,摁掉電話短信回了句“對不起老師,明天—定”,然后把碗洗了,又回到房間。
把視頻調成循環模式,—邊聽著琴聲—邊刷手機。
或許是搜索過太多相關內容,某乎突然給他彈了—條消息。
【用戶誠上君邀請您回答:失去至親是—種怎樣的體驗?】
他對著那個問題愣了好—會,又把樓里幾條長篇大論的回復都看—遍,然后才隨便打了兩句話上去:“我在對我爸信仰崩塌的那天,也永遠的失去了他。沒什麼體驗吧,只是覺得世界很空。”
而后他撒開手機,看著窗外的日落,肌肉深處的酸痛還在緩釋,T恤邊卷了起來,空調吹在腰上有點冷,他卷了卷被子翻身睡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