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金嵐說,“你放心,我沒給。”
鄧南枝不說話了,一旦沒有大幅度的情緒波動,整張臉就恢復了面癱狀態。
“我一直想問你一個問題,”金嵐說,“你為什麼對他這麼好?你就這麼愛他嗎?”
這個問題困擾了他很多年,以前他不想問,現在他不敢問。而且一切都塵埃落定了,再追究過去的事情也沒有意義。但季行硯的承認又重新勾起了他的疑惑。世界上有這樣不求回報的愛嗎?愛一個人能到這種程度嗎?同樣是愛,為什麼會有這麼大的差距呢?
鄧南枝看了他一眼,伸出手開始在屏幕上打字,這比說話的速度要快些。
“他是我這輩子擁有的唯一一件奢侈品。”她寫道。
鄧南枝是個普通人,從小到大都很普通。外貌平平無奇,學習不上不下,體育藝術才能也幾乎為零。父母都是小職員,家里還有一個弟弟,從小到大沒有人關注她,也沒有人稱贊她。逢年過節親戚見面的時候,搜腸刮肚也只能夸她一句懂事,別的就再也沒了。
而金嶺則跟她截然相反。上學的時候,他長得帥,個子高,性格開朗,還會打籃球,全校女生經常聚在操場上圍觀他。學生時代,誰管什麼家庭背景人生前途,只要是個帥哥就會受人追捧。僅鄧南枝宿舍里就有三分之二的女生暗戀他,情書小紙條也是天天能收到,還有學妹在校園里擺花圈氣球告白,這可是電視劇里才會出現的場景。
高中畢業,金嶺沒考上大學,但這并不妨礙他的桃花運。在那個小縣城里,他的美貌就如同瀕危物種一樣稀缺。
書記的女兒想讓他做上門女婿,老板家的千金也看上了他,就在這種情況下,他最終選擇了鄧南枝。
他的存在照亮了她平庸的人生。
從此以后,親戚朋友談到她的時候,就不會支支吾吾說不出話來了,而是會贊嘆“她對象真帥”。帶著金嶺出去見朋友,別人也會睜大眼睛露出驚訝的表情,人前人后問她“你怎麼找到了這麼帥的老公”。
她一輩子都屬于那95%的蕓蕓眾生,只有在金嶺這里,她是特殊的,她是幸運的,她一輩子就中了這麼一次獎。
喜歡金嶺的女人很多,有聰明的,有漂亮的,有錢多的。鄧南枝沒有什麼能超過她們的,唯一的優勢,就是她對他好。于是她縱容他,把他寵上了天,連他皺下眉頭都會擔驚受怕,怕他因為一點不滿就離開她。上學的時候,她給他送午飯,送夜宵,他想要什麼就攢錢送給他。工作之后,他想做生意,她替他做擔保,他賭錢,她替他還債。她也試過切斷他的經濟來源,大吵大鬧不讓他出門賭錢。但他轉頭就能跑到別的女人那里借錢,而且還夜不歸宿。只要他一離開,鄧南枝就開始恐慌,最后總是以她先低頭結束。因為只要金嶺一提離婚,她就毫無辦法。他吃準了她不想離開他,所以有恃無恐。
金嶺是團扶不上墻的爛泥,應該早點踩在腳底下碾爛碾碎,但她沒有。她知道自己蠢到沒邊了,但她還是割舍不下他。
她抱著這張唯一的彩票,寧愿家破人亡也不放手。
“我知道我對不起你,”她帶著深深的愧疚看著兒子,“我沒辦法彌補過去的一切,我能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好好活著。
”
活下去,這就是她所能給予的最大的贖罪了。
失去行動能力,無法清晰吐字,手指活動困難,連上廁所都要別人幫助,這樣的生活已經失去了品質。很快,她連控制排泄的肌肉也會失靈,大小便只能黏在衣服里等人來給她擦去,身體也會因為長期臥床長出褥瘡。在做人的尊嚴一點點流逝的時候,支撐她活下來的就是兒子。
她知道金嵐在這世上只有自己了,如果自己離開,他就是孤單一人。她要撐下去,直到他找到另一個相伴而行的人,直到確認他可以獲得幸福。
她開口問:“你和那個總裁……”
金嵐震驚地看著她,但母親的眼睛里沒有憤怒,沒有失望,只有理解和痛心。
她原來早就知道了。金嵐忽然意識到這一點。自己死死隱瞞、日夜擔憂,原來根本沒有必要。
鄧南枝的臉上很難做出表情,所以金嵐看不出她此刻的情緒。但他知道,在之前的無數個夜晚,母親一定輾轉反側,無數次地思考應該如何處理這件事,怎樣做才能讓自己更幸福。
他們都知道毫無辦法,所以鄧南枝就選擇了接受。既然兒子付出一切想讓她好好活著,那她就好好活著,努力活著。
“你太累了,”鄧南枝說,“休息一會吧。”
找個與世無爭的地方,沒有病重的母親,沒有煩心的事業,沒有糾纏不清的情人,只有你自己,也只需要關心你自己。找個這樣的地方,休息一會兒吧。
不過在此之前,她還是想弄明白,自己的兒子究竟陷在了什麼漩渦中。
“你們……”她猶豫著問,“到底是怎麼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