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出那張支票之后,他覺得踏實了許多:“現在,至少那些帖子有一半是真的了。”
“都過去那麼久了,你何必放在心上?”
“唉,先別跟我說話,”金嵐舉起手阻止他,“做好人的感覺真好,我還沒像現在這麼滿意過自己,讓我在這種美好里沉浸一會兒。”
于是季行硯閉嘴讓他沉浸了,在此期間,季行硯的目光一直沉沉地落在身上。這人做慣了冷血資本家,突然一副情深不悔的樣子,給他帶來的不是感動,是驚恐。他在腦子里翻來覆去地想,還是琢磨不出來這人的動機。
金嵐帶著深深的疑惑,問出了困擾他多時的問題:“你最近為什麼這樣?離婚,辭職,凈干些我不理解的事情。”
季行硯對上他的目光,探尋地望著他。過了半晌,季行硯用確認的語氣說:“看來你確實不記得。”
金嵐蹙起眉:“記得什麼?”
“屋頂那晚的事。”
第52章 后悔
屋頂那一夜的記憶模糊而雜亂。
某一刻,金嵐在黑暗中醒來。
沒有邊界的黑暗,就像未開蒙時混沌的宇宙。他在黑暗中摸索著往前走,周圍空無一物。
他的雙腳淹沒在黑暗中,他不知道自己走過了多久,也不知道終點在哪里。時間仿佛也被黑暗所吞噬,變成了一片虛無。
他好像能聽到自己的呼吸和心跳,證明這黑暗是有聲的。但他張開嘴試圖呼喚的時候,又發現聲音消失在了黑暗中。
恐懼感涌上了他的心頭。
我是不是已經死了。
他隱約記得岸邊的警報聲,車輛的疾馳,還有洶涌的水流。
還有季行硯。
這個念頭讓他猛地警醒起來。
對,他和季行硯遇到了海嘯,被水流沖走了。季行硯把他拉到了屋頂上,季行硯……
季行硯在哪?
他突然恐慌起來。
季行硯為什麼不見了?
他開始往前奔跑,但是在一片混沌的黑暗里,他不知道自己正去往何方,也不知道要找的人在不在那里。
絕望和黑暗交織起來,一層層包裹住他。
“金嵐。”
熟悉的聲音。
他猛地回頭,朝聲音傳來的方向望去。
突然,一道微弱的光芒出現了。在這永夜中,這一點微光如同旭日一般,點燃了他心中的希望。剎那間,腳下的黑暗消失了,他踩在柔軟光滑的地面上,朝那微弱的光亮奔去。
隨著腳步一點點逼近,那光的實體逐漸清晰起來。
是一只手。
他最后跑了幾步,向前一躍,抓住了那只手。
周圍的黑暗快速消退,只留下淡淡的灰色的煙霧。
然后,他睜開了眼睛。
眼前是繁星點點的無垠天幕。
“金嵐,”那聲音繼續說,“別睡。”
金嵐往下,看到了那只手——季行硯正緊緊地攥著他。
感官回籠了。陰冷的海風,咸濕的海水,遠處的哀泣,還有疼痛。
渾身都痛。
胳膊上的傷仿佛一條毒蛇,在噬咬他的肌肉。痛感在他身體里放了一把火,沿著血管四面八方地熊熊燃燒起來。
他試圖剝離自己的感官,讓痛苦游離于意識之外,然而這念頭讓他的腦袋也痛起來。
一只手貼上了他的額頭,冰涼的觸感讓他稍稍舒服了一些。
“季行硯。”他說。
對方“嗯”了一聲。
他覺得自己應該在季行硯懷里,因為周圍都被溫熱的身軀包裹住了,這讓他感到安心。
在這洪流的空曠天地里,只有這個人是能夠依靠的。而且不知為什麼,金嵐也相信他能夠依靠。
黑暗中的一絲光亮。
季行硯低頭查看他胳膊上的傷,足有十公分長,像是條可怖的裂縫。血倒是止住了,但皮肉泡得發白,還在往外流著淡黃色的膿液。
“怎麼會傷成這樣。”季行硯皺起眉頭。
金嵐的腦子還暈暈的,用盡最后一點力氣翻了個白眼:“還不都是因為你。”
季行硯的目光上移,看向他的眼睛。
“剛從車里出來的時候,你背后有根魚叉,被水卷過來了,”金嵐昏昏沉沉地在腦內倒帶,“我就拉了你一下。”
湍急的水流里到處都是岸邊的遮陽傘、躺椅和墨鏡,偶爾也有漁船上的蝦籠、尾纜和魚叉。那帶著倒刺的不銹鋼漁具,加上水流的速度,足夠把人捅個對穿。
就是下意識的,金嵐伸出了手,把季行硯往自己這邊拽了一下。他因為這一拽,在水中打了個旋,胳膊擦到了魚叉的尖端。
然后它就這麼疾馳而去了。
季行硯的呼吸猛地停住了。
很久以后,久到金嵐快要再次陷入沉睡時,季行硯開口問:“為什麼要救我?”
“天哪,”金嵐沒想到自己還要費心解答這種問題,“又不是一命換一命,就是拉一把的事。我跟你有什麼深仇大恨,要看著你被魚叉捅死?”
季行硯看著他的傷口:“我以為你恨我。”
“什……”金嵐無奈地問,“這是從哪看出來的?”
“你不是一直很想走嗎?”
“你把情緒拉得太極端了,”金嵐說,“我不恨你。如果不是因為最近這些破事,我還挺感激你的。
”
“感激?”
“謝謝你把我從泥潭里拉出來。”
金嵐覺得自己大概真的要死了,否則過去的一幕幕怎麼開始走馬燈似的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