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行硯把襯衫從他手里解救出來:“放輕松,何導不會把你怎麼樣的。”
這安慰絲毫沒有效果,金嵐忐忑不安地搖頭:“他肯定聽說過我,知道我是去毀他的電影的。”
“別那麼妄自菲薄,你怎麼知道自己演不好。”
季行硯顯然沒什麼安慰人的經驗,話說得中氣不足,明顯連他自己都不相信。
金嵐無語地瞪了他一眼,這種跟班要來何用。
季行硯勉強轉換了話術:“你要相信何導有調教演員的能力。”
還是沒用。“我現在就是倒數第一被拉去了競賽班,還要求門門考滿分,”金嵐說,“老師再厲害,能教出這種效果嗎?”
季行硯輕易地棄療了:“那你就放寬心,做好挨罵的準備。”
金嵐不跟他說話了。
何永欽年近古稀,卻有著年輕小伙的精神氣。導演工作極其耗費精力,身體略微差點就轉不好片場的調度。他的同輩近幾年紛紛隱退,只有他還戰斗在第一線,保持著年輕時的出片速度。他早已是業界泰斗,名利雙收,堅持至今的唯一原因,只能是對電影藝術的熱愛。
而金嵐,就是所有電影熱愛者眼中的毒瘤。
進組那天,金嵐忐忑不安地和他打招呼,他掃了對方一眼,鋒利的眼神釘在金嵐腦袋上,目光充滿嫌棄,好像那腦袋的存在就是個錯誤。
金嵐心里一驚,他還沒說話,怎麼就已經做錯了。
何永欽用卷起來的劇本指著他,質問道:“你怎麼沒接發?”
金嵐愣了一瞬:“接發?”
“劇本上寫了曹原是長發,你沒看見?”何永欽比金嵐矮了小半個頭,氣勢卻遠遠居于上風,“現在的年輕演員連劇本都不看了?演藝圈可真好混啊,這種混子都能活得風生水起。
”
這是大大的冤枉。“我看過劇本了,”金嵐小心翼翼地辯解,“我以為是戴假發……”
“假發能跟真頭發比嗎?再好的假發也不自然!”
金嵐是極不愿意留長發的,他對長發有心理陰影,但他知道何導絕不會聽他的理由。在老藝術家看來,電影是甲方,為了呈現最好的效果,演員理當做出犧牲。暴瘦增肥是輕的,在老一輩那時候,吊威亞摔骨折了,還得堅持把那條拍完。
金嵐小心地問:“那我明天就去接發?”
何導瞪了他一眼,仿佛覺得他問了句廢話,然后嘆了口氣:“這年頭的小年輕啊……”
這比金嵐想象的還糟。他原以為要等到開拍才會挨罵,沒想到現在就被開始了。也是,何導一輩子剛正不阿,老了卻被資本家拿住了七寸,不得不往電影里塞關系戶,肯定窩了一肚子火。
金嵐看導演心情不佳,想先行告退,省得礙眼。走到門口又想起來,頭發留多長也得問清楚,不然還得去理發店返工:“何導,接多長的頭發啊。”
何永欽皺起眉:“你不是看過劇本了嗎?你覺得應該留多長?”
天哪,怎麼現在就要開始閱讀理解?金嵐想了想,用手指比劃了一下。
何永欽終于放松了表情,勉強點了點頭:“還算有點悟性。”
金嵐舒了口氣:“以后還請您多指教。”
何永欽沒有對這句社交辭令做出回應,冷哼了一聲,覷著他的臉說:“我不管你以前是怎麼演戲的,到了我這兒,就要按我的標準來。”
金嵐心想,那我要是達不到您的標準怎麼辦?
何永欽似乎看穿了他的想法:“只要你肯下功夫,結果就不會差。
別的不說,你整個人的形象氣質還是很適合曹原的。”
豈止是適合,根本就是量身定做。金嵐在接到劇本的時候嚇了一跳,因為曹原很像初中時的自己,只是年齡設定上大了幾歲。
故事中的曹原生活在上世紀九十年代的邊陲小鎮,生活貧困,交通閉塞。他父親早逝,母親外出打工,過著獨居生活。最重要的設定,就是他是同性戀,外加異裝癖。
他留長發,穿裙子,戴耳環,涂眼影,像朵開在中式庭院里的曼陀羅。
小鎮上的人連心理學都沒聽說過,自然不知道異裝癖。對曹原這樣打扮成女人的男人只有一個反應:變態。
可想而知,這樣的人生會有多艱難。
導演希望能夠聚焦少數群體,讓公眾知道他們內心的痛苦。影片中有同性戀相關的內容,國內是不可能上映的。所以何永欽沒考慮商業因素,完全往藝術片的路子上走,拍出來就是上國際電影節沖獎的。
金嵐的演技雖然拙劣,但非常符合曹原的形象,要不然何永欽就算再搞出一部商業片來還裴慶的人情,也不會讓金嵐做男主。
何永欽滿意地看著金嵐的臉,又看了看他額頭上的疤,受盡折辱的妖冶感呼之欲出。只要稍加修飾,站在那就是一個背景故事。
至于演技嘛,拙劣沒關系,磨到他不拙劣為止。
開機第一天,金嵐就接受了腥風血雨的洗禮。
這一場戲是曹原放學時被混混堵截。因為光線昏暗,他長得又美,穿得又花哨,混混以為他是女生,把他拖到了巷子里,等發現他是男人時惡心得罵了幾句,踹了他兩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