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閨錄元臻》第2章

我看著他,覺得心涼無比,許久聽見自己,輕聲嗤出一聲笑:「跟你說話真費勁。」

言罷,遺他在庭院,入了婆母閣中。

婆母還在昏迷,面如金紙,瘦得只有一把骨頭,她有些低熱,不斷地喃喃著:「大姑娘……主子……我不怨你,從不怨你……」

我的淚,忍了那樣久,終于落了下來。

我還不能走,至少現在不能。

我已經懶得去管裴詔了,等把這個苦命的女人從死亡邊線拉回來,我再離開罷。

我三人輪流照看婆母,甚是勤謹。

可裴詔再也沒踏入過我的屋子,我也沒再理會過他。

白日料理府務,晚上就拿著那張發黃的信箋一宿一宿地發呆。

秀秀單純,總問我還記不記得她小時候,其實我現在稀稀落落地想起來了——或許從來不曾忘掉。

這些天,我總在黑沉的孤夢里,想起了我的十一歲——那個裴詔不過是個十五歲的青澀少年的時光……

人生若是只有初見……就好了。

4.

那一年的冬天很冷,我在家悶得厲害,叫人備了車去貂局挑選爹爹給我訂的皮草。

行至玄武大街,被一位少年攔住了去路。

仆人們攔著他,他急得叫嚷:「我只是想跟大姑娘道謝。」

總管見推趕不走,只得低聲來回:「大姑娘,是裴婆婆的孫子。」

裴婆婆的兒子是我外祖趙家的侍衛長,因趙妃被賜死,查抄九族,外祖家斬首的斬首,流放的流放,帶累許多要緊的仆人也家亡人散了。

我的掌院嬤嬤是娘的陪嫁,我大了些后,總要她去周濟一下這些仆從的家人,以慰娘親。

這個裴婆婆我知道,數九寒天病得厲害,嬤嬤送去許多藥也不見效,前幾日又送了喪葬銀子。

我仰一仰面,便有丫頭掀開車簾。

我眼前出現一位少年,他個子頗高,衣衫單薄破舊,還算整潔。

但即便能看出他有心打理,也掩蓋不住一身窮氣。

一雙眼睛黑亮黑亮的,看起來有些倔強,別人讓他給我磕頭他也不磕,一雙眼傻傻看著我,只知道發愣。

管家推他,他卻脫口而出:「我從沒見過這麼好看的人……」

管家聽他出言如此不遜,登時惱怒:「好個小癟三!大姑娘的金面也是你能盯著看的?來人!給我打!」

他這才知道自己說了什麼,滿面炸紅,挨了幾下拳腳也再不吭聲。

「言伯。」我起身下了馬車,仆人們停止對他的踢打。

我走到被推倒在地的少年面前,他不敢再看我,只低頭紅臉地結結巴巴道:「娘要我來跟大姑娘道謝,謝……大姑娘照拂……」

管家甚是瞧不上他:「大姑娘往你們家搭了多少銀子,居然叫個半大小子來道謝,真一個個都是養不熟的白眼狼。」

「不是!」少年急急辯解,「……娘本來要自己來……可她的、她的眼睛……」

他說到這里,頓了一下突然停住,仿佛知道自己不該辯解似的,靜默一瞬,他對著我輕聲道:「對不起……大姑娘……明天我會和娘一起來道謝的……」

真是個聰明的少年,人窮志就短,兜里沒錢,就算解釋一萬遍,有誰會聽呢?

我瞧出了他的窘迫,也不戳破,輕聲道:「你今年多大了?」

「十五。」

「言伯,你派個人去他家,預付十兩銀子的月錢,明日起讓他專門照看我的那只小紅馬。」

我還記得那一天我向他伸出手,放在他手心一只我剛剛給小紅馬買的鈴鐺,他怔愣的樣子,仿佛一幅青澀的畫卷。

那天他說他會用一輩子報答我。

我當真了。

5.

我也想過我那一天到底瞧上了裴詔什麼,才力排眾議地將他留在了身邊。

后來我知道了,最開始吸引我的,是他那一股子倔氣。

爹爹倔得很,趙家傾落,爹爹用自身官運拼死將娘保下。

娘也倔得很,她是寵妃族妹,當年多少高門可嫁,卻偏要嫁給個五品中郎將,跟爹爹遠戍極邊,受盡風沙之苦。

所以我也倔,我便也喜歡倔強的。

可在相處中我才發現,裴詔的倔強,遠超于我。

他根骨奇佳,學什麼都快。

別人笑他不夠健壯,他便每日勤懇練武。

千夫長想挖他從軍,他絲毫不為所動,只愿做我的牽馬小廝。

我胎里弱,怕累怕寒,他便每天都放小紅馬跑到我的院子邊撒歡兒,挨著管家打罵,也要哄我出來走一走。

有裴詔陪伴的那一年,我開始越來越喜歡騎著馬出去,身體也好了許多。

元宵燈節,他怕人擠推了我,將我扶到馬上,牽著我的小紅馬陪我看燈。

后來我被人群沖散,又被爹爹的仇家圍殺,也是他將我塞在死胡同里,用自己的后背和三面圍墻,將我護住。

不管對方怎麼打他、刺他,他都倔強地張著手臂將來人阻擋住。

他比我高很多,我只能看見他被血浸透的布衫和堅持抵抗的背脊。

等到爹爹帶人趕來時,他身上已被刺出了十幾個血窟窿。

他失血過多,昏迷了三天,然后我第一次見到他的母親和妹妹,一個盲了雙目的滄桑婦人,還有與我同歲卻有些癡傻遲鈍的鄉野丫頭。

我知道爹的意思,他怕裴詔挺不過來,便叫了他的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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