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凰遊》第5章

你要娶妻,要生子,要結交朋友、培養親信,還要幫皇爺爺處理政事。

殿下怎麼還有空管阿蠻。

我驀然站起身來,近乎指責,大喊大鬧:「三月的時候,皇爺爺讓你替他南巡,你為什麼不去,為什麼要推辭。你覺得阿蠻一個人留在洛陽,會犯錯、會出事,你怕照料不到我。你是不是覺得,阿蠻只會拖累你?」

不愿同我見面、不愿與我春夜相游、不愿讓我上你的車華。

我和殿下,不該是這樣的。

阿蠻不該是累贅的。

燕州是個不同的地方。

不單單是因為它是長廣王封地。還是我八歲時父母離開洛陽定居的地方,根基都在那里,我年幼時本就應該隨他們離去,但終究沒有,還是留在了洛陽。

直到父母亡故,都沒有去成。

阿蠻自己一個人在燕州,有阿母留下的安排,就可以過得很好,不用麻煩任何人。

皇太孫抬眼看我,一時心痛難忍。

他想辯解,卻嘴唇翕動、啞口無言。

唯有面色蒼白得嚇人,如金紙一般。

然而不過一瞬的功夫,我已經平靜了下來,眨了眨眼睛,咦了一聲,笑著看殿下:「殿下,你怎麼突然長大了這麼多?昨日不是才過完你十五歲的生辰嗎?」

殿下看著我,驟然落下一滴淚。

當年被盛贊洛陽金童玉女的郡主和皇太孫殿下,人們料想,將來必定又是如檀郎謝女一般的佳話,不曾想,若干年后,竟然是這樣的境地。

她記不住,她分不清年歲,憂懼歡樂皆轉瞬即忘。

她不會老去。

阿蠻一直在原地。

10

十五春夜游,我早就已經興奮了一日了。

嬤嬤替我梳了一個很好看的頭。

我提著裙子很高興地就出去了,侍女追著我問:「不等皇太孫殿下了嗎?」

我的動作一頓,短暫地失落了一下:「不等了,殿下太忙啦。」

皇太孫每年都要先和皇爺爺祭拜過祖先,又吃過飯聽完訓才能抽空出來,他有那麼多事要做,他太累啦。特別自從有次,我不小心打翻燈籠燒了裙子,殿下并不高興我出來湊熱鬧。

侍女給我準備好了馬車,我卻遲遲不肯上。

「郡主是在等什麼人嗎?」

我不說話,只是睜大眼睛看著長街的另一頭。

等誰呢?我有點忘了。

突然有策馬聲傳來,長街盡頭的紫衣青年載花而來。

便如一幅水墨畫,逐漸有了顏色。他穿著重紫的衣服,騎著鬃毛雪白的馬,身前擁著滿滿簇簇的花。

他勒馬懸停。

近似炫耀:

「阿蠻,你看我去山郊采的花。」

長廣王下面的衣擺上都是泥,他恨恨道:「洛陽的地依舊那麼爛,我摔了一跤,但我愿意把花分你一半。」

我慢一拍的思緒終于跟上了。

我想,原來我今天要等的人,是他。

長廣王,殷澈。

11

十五這晚的春夜游尤其熱鬧,無數花燈錯落,又兼煙火漫天,實乃人間佳節。

我看著吐火圈的人目不轉睛,一路和長廣王吃過去,兩個人的肚子都撐得滾圓。

期間猜燈謎的時候,我又不小心把人家的裙子燒著了個洞。

剛想道歉,卻見那姑娘轉過頭來,正是之前在宮道罵過我的李相國獨女。

我把頭一扭,阿蠻討厭她,不給她道歉。

她并非好相與的人,正準備發難,卻看見我身后的長廣王,他正笑得爛漫,拿著人家雜要的火把扔著玩。

洛陽城中,這幾日誰不知道,洛陽城中來了個活神仙長廣王,傳聞手段狠辣,誰曉得是個二百五。誰撞上誰倒毒,得罪不得還只能苦楚肚中咽。

李相國獨女打了個激靈,只好作罷。

只是在我們轉身之時,很小聲地說了句:「癲公癡女。」

被風吹散在人聲鼎沸中,誰聽得見?

我和長廣王剛走了兩步。

他突然伸出手,指著鬧市中一隅寂靜高臺給我看。

周圍的酒樓屋舍都掛著燈,熱熱鬧鬧的。但那處沒有,高臺樓閣,舊人已去,早已空置,落滿了灰塵。

我看了有點不舒服。

「沒有人給那里掛燈籠。]

長廣王燈下回頭,面上落下兩弧陰影,他笑著說:「那我去掛,你也幫我一個忙。」

我安靜地看著他。

長廣王看我的眼神,并無懷念,并無遺憾,他只是說:「阿蠻,我只是想你再彈一次琴。」

我登上樓臺,早有古琴安置好,宮燈懸掛后,廢棄的整座樓臺,正如掛在洛陽不夜城中的一枚明珠。

我有很久很久,沒有碰過琴了。總是學不會新的譜子,新的技法轉瞬即忘,我失控時曾摔過琴,殿下說,我只是生了病。

那殿下,我的病什麼時候能好呢?

我彈的是年少時阿母教我的曲子,清晰熟稔,當時我多聰明呢,只需聽一遍就會彈了。很多年前在這里,我也彈過同樣的曲目。

當燈籠被重新懸掛好,當古琴重新被上好弦,舊塵掃去,人們能夠想起什麼?

此臺名為鳳凰臺,為歷代太子妃所操持,然而自從皇太孫的母妃病重開始,無力接管早已閑置。傳聞道,她去世前,預備將鳳凰臺留給癡傻的阿蠻郡主操持,然而遭人恥笑,最終作罷。

十五春夜游,原本游的,就是這鳳凰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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