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水一程》第5章

程先生淡聲回答:「水中月亦是明月,程某想請明月入畫。」

拂水明顯地怔了一下,看向程先生的眼神微微變化,但眨眼間恢復如常,仿佛那一瞬間是我的錯覺,她依舊順從:「奴家悉聽尊便。」

在程先生給拂水作畫時,外面嬉鬧的聲音不絕,我隱隱聽到哭聲。

我循著聲音走到窗邊,打開了窗戶,后院陰暗的地方,有一個彎著脊背的少年,伏在一個人身上哭,窗子打開,聲音更加明顯。

我回頭去看程先生,她在入神地作畫,而拂水姑娘在看著她。

我便沒有出聲,悄悄下了樓,繞了一會兒找到了那個哭泣的少年。

身形消瘦,看起來只有十二三歲,身前是一個草席,草席上躺著一個人,他想拖動,手卻抖得不像樣子。我攔住了一個過路的小廝,給他塞了銀子,指了指那個少年:「你去幫幫他,他想去哪里你都送他去。」

原本不耐煩的小廝在見到銀子后便向我點頭哈腰,朝那個少年過去,他彎腰準備卷起草席,卻被憤怒的少年推開:「你別碰我娘!」

小廝嘿呦了一聲,擼起袖子:「你以為我想管你,喪門星,讓你在這哭都影響生意,晦氣。」

月光下,少年的臉看不明顯,但越是陰暗,越能感受到他的憤怒。

「我好心幫你一把,給你娘下葬,你愛走哪就去哪兒,別回來了。」

小廝身高體壯,扯著少年的胳膊把他拽開,少年踉蹌了幾步,如同小獸一樣狠狠地把小廝撞開。小廝跌坐在地上,大吼了一聲:「云開!」

少年又守回了草席旁邊,我看不下去,走了過去,讓小廝離開。

我離著少年一點點距離蹲下來,前樓的喧囂與這邊的寂靜,就像兩個世界。

我輕聲說:「你娘一定待你很好。」

他沒有理我。

我抿了抿唇聲音更低:「我都沒有見過我娘的樣子。」他終于分給了我一道目光,我也得以看見他的眼睛。雙眼通紅盈滿了淚水,眼尾妖冶的上挑,面容稚嫩瘦削,卻是我從未見過的男子模樣。父親嚴正,梁頌清雅。

而這個少年像是山間的野狐,眉間還有丹砂畫就似的痣。

我看著他的眼睛:「你叫云開?我幫你把你娘下葬吧。」

他哽咽了一聲,去拖他娘的草席,見他沒有拒絕,我彎下腰搭了把手。

被他用力地拍開,我吃痛地縮回手,聽到他冷冷地開口:「來這種地方,你又是什麼好東西,別碰我娘。」我愣了一下,才想起來自己穿著男裝,在這里也不宜暴露女子身份。

我嘆了口氣,又道:「難道你是想讓你娘一直待在這個地方嗎?」

他的身子暮地一僵。

我站起來左右環顧,找到柴房外運柴的板車,將它推了過來。

「我不碰,你把你娘搬上來吧。」

少年沒再拒絕,彎下腰費力地把裹著尸體的草席搬上板車,有一截手臂掉落在草席外。

月光下,那截手臂紅腫不堪,血痂發黑。我移開了目光,少年把手臂放回草席里,過來推動板車。

我留在原地,剛剛被我趕走的小廝又回了來,追著板車:「哎,誰讓你......

我出聲把他叫住:「給你的銀子夠你買兩輛了。」

他注意到我還在這里,立刻變了語氣:「公子還在啊,云開真是遇見好心人了。」

我轉身往回走,去找程先生,小廝討好地跟在我身邊沒話找話,奉承我好心善良,云開走運。

娘都死了,算什麼好運。

我不欲搭理他,他話鋒一轉:「就是不知道夜娘死了之后,云開怎麼辦喲。」

我看了他一眼,他極有眼色,意識到我對這事有興趣,便滔滔不絕地開口:「夜娘之前跟男人跑過,后來大著肚子回來求了鴇母好久,在樓里生下的,小時候還好,躲躲藏藏給云開喂口奶,晚上哄他睡覺就行了,可越大云開長得越像他娘,咱就是說,來這玩兒的人.......」

他的聲音驀地一頓,瞥了我一眼,干咳一聲:「來這的人肯定有幾分愛美之心,就有瞧上云開的了,夜娘好護歹護,護到昨天,有客人想點云開,夜娘跟樓里其他姑娘護著云開,讓他跑了,那客人有點兒癖好使在夜娘身上,一不小心過了火.....夜娘今天下午就沒了,也不知道云開這小子以后怎麼辦。」

說話間,我們回到拂水的房間外。小廝給我推開門送我進去。

程先生的畫已經畫到一半,我安靜地坐在一旁,窗子沒有關,明月高懸。

不知道那個剛剛那個少年現在怎麼樣。這個世界上又多了一個沒有娘親的人。

09

程先生愛美,愛美景,愛美人,她常說見群山,見眾生,萬物都在感召。

如今感召她的應該是樓里的那輪明月。偶爾我會發現她會對著畫卷中的拂水姑娘嘆息,眼中流露出悲憫。

她心疼明月落入溝渠,于是便常去城鎮,有時白日里也能帶拂水姑娘出來,這時程先生就不穿男裝了,她說拂水在見到我們第一眼時就看出來了我們并非男子。天很冷了,我想買些御寒衣物,帶著兩個家丁去了鎮上。

白日的城鎮更加熱鬧,我買夠了東西,在鎮子上閑逛,家丁帶著東西去駕馬車,我一人漫無目的地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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