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見菩提》第7章

「換新的,新的好。」

在忠勇侯府生活的這幾個月里,顧九淵得到一塊好的玉料。

他閑暇時光很少,于是總在夜里對燈雕琢。

他是新手,不善雕刻,一雙手傷痕累累。

祖父見了,說可以拿去玉料鋪子找大師傅雕刻。

顧九淵卻說他要送人,親自雕琢才顯誠心。

我以為他要送給林妃娘娘。

沒想到,他送給了我。

鐲子很輕,卻似重逾千斤。

壓得我心口沉甸甸,快要落淚。

「本來想在你生辰的時候送給你的,可是,我不想看你難過。」

我嘴硬:「我才沒有難過。」

顧九淵慢條斯理地笑了:「是,你沒有難過,是我難過。」

素來冷淡強硬的少年郎,第一次憂愁煩惱。

「你一難過,我更難過。宋姑娘,我是不是生病了?」

我怔怔看他:「你說什麼?」

他凝視著我,眸色溫柔。

「宋姑娘,我說,我心悅于你。」

17

太后壽宴后不久,欽天監正因辦事不力被罰入獄。

新任欽天監正上任第一天,就鄭重聲明,十七年前一則天象解讀有誤。

白虹貫日,主英豪出世。

如今該撥亂反正,昭告天下。

欽天監的斷言意味著什麼,大家都有數。

太后壽宴上的席次安排,也傳入了各家耳中。

棲霞宮裝飾一新,流水般的珍寶送入宮中。

而棲霞宮的主人并不在意那些東西,他仍舊愛往忠勇侯府跑。

這一年,我十五。

距離前世家變,還剩一個月。

我變得有些神經質,夜里總是做噩夢。

半夜驚醒,我會跑去祖父祖母的房外,確認他們正睡得安穩。

有一日我夢中醒來,窗外漆黑一片。

留置的夜燈,不知何時被風吹滅。

仿佛身處破廟之中。

我連鞋子也來不及穿,翻身下床,跌跌撞撞穿過長廊。

風聲呼嘯,夜雨寒涼。

那長廊竟似沒有盡頭,我怎麼也找不見祖父與祖母的院落。

我凍得發抖,聲音卻被堵住,連嗚咽也發不出來。

身后伸出一雙手,將我緊緊抱在懷里。

我倉皇仰頭,看見顧九淵心痛的神情。

「若慈,你怎麼了?!」

我死死抓住他的衣襟,語無倫次:「我祖父祖母沒了,我……顧九淵,你去救他們,你……」

院落燈火亮起。

祖父的侍從來問:「小姐,可是出了什麼事?」

更遠處,有祖母的聲音:「若慈,怎麼了?」

我如夢初醒。

他們都還好好的。

原來,又是我的夢嗎?

我渾身發軟,說不出話。

顧九淵替我應答:「無事,只是夢魘。」

18

書房里,燭火幽微。

我仍舊克制不住地戰栗,顧九淵索性脫下狐裘裹住我。

「你的侍女說你近日睡眠不穩,我就想著來看看你。果然……」

他長眉緊皺,垂眸看我:「若慈,你有什麼心事嗎?」

我想了想,仍舊沒有告訴他前世今生的事。

說了他也不會信的。

我只求他替我注意朝堂暗涌,倘若有不利于我祖父的消息,務必要多加小心。

「我祖父年輕時征戰沙場,為糧草、為部下,得罪了許多人。他如今年事已高,兒子們又都埋骨邊關,我只想讓他有個安穩的晚年。」

顧九淵看了我很久。

久到我不敢與他對視。

而他終于應聲:「好。」

這夜他守在我床前。

我很快就睡著了。

難得沒有再做噩夢。

夢里陽光燦爛,祖母牽著年幼的我,帶我去踏青。

祖父一把將我抱上馬,放聲大笑。

「我的孫女,要在馬背上學會走路!」

他的手掌渾厚有力,握過染血長刀,也為我托起過一整個無憂無慮的童年。

我忍不住握得緊一些,再緊一些。

這樣他就不會離開。

不要離開我。

長夜里,孤燈一盞。

映出床邊獨坐的人影。

他垂眸看著被緊緊握住的手,眸中是一片濃重墨色。

19

日子一天一天過去。

我恍然發覺,侍女說的話、廚房做的小菜,似乎與前世同一時刻沒有任何區別。

我日日卜卦求簽,卦卦都是絕境,簽簽都是下下簽。

我憂慮得寢食難安。

我向太后告假,以生病請托。

其實也并非虛言。

這段日子,我已經瘦得脫了相。

祖父祖母為我請來各路名醫。

他們都說,貴千金的病,是心病。

心病無藥可醫。

祖母急得快落淚,問我:「若慈,你在煩心什麼?」

我只知道握著她的手。

溫熱的,脈象平穩的。

然后我才能喘息微笑:「我不煩心,有你們在,我不煩心。」

可夜里我睡不著,仍舊去尋他們。

卻見祖母跪在佛堂里,向菩薩哀求:

「倘若我與夫君注定要去了的,能否保佑我們若慈一生康健無憂?」

在她身后,一貫不信神佛的祖父,竟也跪了下來,再三叩首。

「我知道我這一生,殺業太多。若要應,都應在我一人身上,莫要牽連我的孫女。」

我如遭雷擊。

初雪夜,天大寒。

陽春三月里,做了那一場徹骨寒涼之夢的人,難道不止我一人?

20

顧九淵已經許久沒來找我。

聽說陛下有意給他賜婚,賜的是某位異姓郡主、功臣之后,在西北之地有著極高的權勢。

人人都知道,這是一樁極好的婚事。

一旦婚事締成,顧九淵就會是太子。

而這些都與我沒關系了。

我和顧九淵的關系,從來就只是報答。

他今生如愿以償,我就已經實現前世的諾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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