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琬寧》第2章

她沒想到我會這樣說。

「倒是個有意思的姑娘。」她淡淡道,「也罷,你既然跟著我,以后就是我教養你。」

「我很嚴厲,教的東西你也未必喜歡。」

我垂手:「夫人教什麼,寧兒就學什麼。」

04

堆積如山的賬目在我眼前鋪開,算盤架在桌前。

大夫人持一枚戒尺,神情冷淡:「要專注,分心超過三次,我會打你的手心。」

學看賬的確是枯燥的。

不比詩詞風月,這些數字叫人頭痛,什麼是進賬,什麼是支出,算清楚已經十分不易,更別說從中分析出什麼。

我不時也會昏昏欲睡,這時大夫人的戒尺就會落在我的掌心。

其實她打得并不痛,但我還是立刻一個激靈。

大夫人收起戒尺,低聲道:「很辛苦吧?」

我搖搖頭,想了想,又點頭:「是很辛苦。」

大夫人眸光一暗。

我接著說:「可是我知道,如果我不會這些,以后嫁出去做了主母,人人都可以仗著我不懂,欺負我、糊弄我,到時一定會更辛苦。」

「人總要吃苦,女兒寧可吃學習的苦,也不想吃無知的苦。」

大夫人微微揚眉。

她其實是個很好看的女子,眉目依稀可見當年的清秀。

只是現在素衣禮佛,身上帶著沉沉的暮氣。

其實我很喜歡她,她雖然對我永遠是淡淡的,卻會在天涼換季時,半夜悄悄來幫我掖好被子,再悄悄離開。

但我爹不喜歡她,素日里很少來我們的院子。

那天傍晚,我爹總算來了。

他每個月會來一次大夫人這里,算是給正妻的面子。

那一日,院子里的下人都會高興地忙碌,氣氛比往日歡快很多。

可這一次,爹坐了還沒半個時辰,院子外面就傳來了歌聲:

「鴉翎般水鬢似刀裁,小顆顆芙蓉花額兒窄。待不梳妝怕娘左猜。不免插金釵,一半兒蓬松一半兒歪。」

爹忍不住問下人:「誰在唱?」

下人道:「是趙姨娘在教容姑娘學唱歌呢。」

片刻后,趙姨娘便帶著一陣香風走進來。

她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牽著同樣花枝招展的沈琬容。

「沈郎聽見容兒唱歌了?是不是比我當年唱得還好呢?」

我爹眉目微展:「想當年,你在湖心亭與我初遇,唱的也是這首曲子。」

趙姨娘羞怯道:「沒想到沈郎還記得。」

「奴家這嗓子如今是不比當年了,好在能將這些教給女兒——容兒,請你爹爹去房里,再唱一遍如何?」

沈琬容立刻乖巧地上前,拉住我爹的袖子:「爹爹,我和姨娘都想你了,院子里還備了茶水果子,爹一邊吃一邊聽我唱好不好?」

她和趙姨娘一左一右,巧笑倩兮,不過片刻的工夫,我爹已經被拉走了。

大夫人的房間里,只留下一地的寂靜。

幾個小丫鬟難免露出沮喪的神色——老爺一個月就來這麼一次,還被搶走了。

「夫人,那這菜是上還是不上?」

今晚的許多菜,都是小廚房得知老爺要來,特意做的。

大夫人還沒開口,我站了起來。

「上啊,為什麼不上?」我說,「我爹不吃,我們吃。」

「怎麼,難道男人不來,咱們女人就連飯也吃不了了?上,都上,今天有珍珠燴八仙是吧?我最愛這道菜,一個人都能吃掉一盆。」

丫鬟們被我說得昂揚起來,立刻開始布菜,整個屋子的氣氛再次熱鬧起來。

大夫人看我一眼,良久,少見地笑了一句:

「好丫頭,是個爭氣的。

從此之后,大夫人就常叫小廚房做這道珍珠燴八仙。

我吃了無數碗,仍然沒能再見到爹。

他幾乎日日留在趙姨娘那里,府里得了什麼新鮮的好吃的、好玩的,他也都先緊著趙姨娘和沈琬容。

白天的時候,沈琬容見了我,笑得耳墜兒都在亂晃。

「瞧見了嗎?嫡女又如何,爹的心在誰那,誰就過得尊貴體面。」

「你那老太婆是個廢物,你就等著跟她學成個小廢物吧。」

她等著看我難過得要哭出來的表情,我卻神色不變,淡淡道:

「姐姐,你有沒有想過,小曲兒這種東西,是戲子優伶才唱的?」

「趙姨娘現在能讓你唱小曲兒來邀寵,以后就能作踐你更多。」

沈琬容的臉色變了。

但不過片刻,她就笑了出來:「你不過是嫉妒,等著吧,往后你有更多的苦要吃。」

說完,她轉身就走。

可其實我并沒騙她。

前世,趙姨娘也是這麼對待我的。

她教我唱曲,教我跳舞,讓我給爹表演各種各樣的才藝。

那時候府里只有大夫人和趙姨娘,大夫人不得寵,趙姨娘憑借這些就已經足夠留住爹。

可后來,爹又納了年輕貌美的新人進來,這些就不夠用了。

趙姨娘不得不上升手段。

她給我下藥,讓我上吐下瀉。

在我練舞的地上抹了豬油,刻意害我摔傷。

等我病了傷了,她便去爹那里心疼地哭訴,求爹來看看我,用這種方法留住爹。

那些年,對我而言如同噩夢一般。

從趙姨娘身上,我無比清晰地看到,如果依仗男人的愛,那便一生都要為了這份愛去和別的女人斗。

斗下去,總有輸的那一天。

而大夫人,她不斗,但她并沒有輸。

在那間雪窟似的房間里,田莊的莊頭、鋪子的老板來來往往,每個人都對她敬意十足,半點兒不敢糊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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