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鳴兮》第1章

昔年為救太子,我被落下的梁木砸斷了腿,從此成為京中有名的跛足小姐。

后來太子登基,高坐明堂問我想要何賞賜?

人人都以為我對太子情深根種,定會提出進宮當后妃,侍奉君側。

如若不然,京中仕宦也沒人會娶一個跛子當主母。

可他們沒想到,我所求的是封號加身,食邑千戶。

眾人交頭接耳,沒人看到太子微皺的眉頭瞬間輕松:

「那就,如卿所愿。」

01

父親好女色,納了數十房小妾,生有七子八女。

而我是八個女孩子中長相最不出彩的一個。

那時候,我還不懂什麼是庶出,什麼是美丑,只覺得嫡母生的大姐姐長得格外可愛,身上穿的綾羅都如同棉花一樣軟。

我曾問小娘,我什麼時候才能有大姐姐那樣的衣服呢?

小娘沉默半晌,拉著我摟進她懷里,用略帶哭腔的聲音說:「我的四四,以后可怎麼辦啊……」

我不明白小娘說的話是什麼意思,卻也不敢再問,抬起手幫小娘擦去眼淚:

「小娘莫哭,四四以后不說這些了。」

可聽到這句話,小娘卻哭得更兇了。

她像一尊美麗又哀傷的菩薩,被困在四四方方的后院,眼巴巴等著父親。

心情好時,她會將我抱在懷里,柔聲回憶昔年與父親的恩愛纏綿。

她說她曾經也是得寵過的,滿園春色,她是其中最出頭的一朵。

那時候,父親日日陪著她,就算她想要天上的星星,父親想方設法為她尋來。

小娘語氣松快,云霞悄然爬上她的雙頰,緋紅又絢爛。

以往說到這里,她就不說了,像話本上結局美好的故事一般,纏綿悱惻。

可現實不是話本,幸福只會隨著時間的推移戛然而止。

「后來我懷了你。剛開始,你父親對你也是有期盼的。」

云霞飛走,悄然而至的是波濤洶涌的水霧,聚在雙眸遲遲不肯落下。

「小娘肚子漸漸大了,長胖了不說,肚子上也有了密密麻麻的紋路,你父親看見后覺得惡心。」

小娘沒接著說下去,結局不言而喻。

后來,父親再沒有來過。

說起來,我已許久沒見過父親了。

我對他的印象尤為模糊,只有年節時分才能在家族宴會上見到他。

父親和嫡母坐在上首,下首坐著有頭有臉的宗族叔伯。

得寵的妾室和子女能圍繞在父親和嫡母身旁,哪怕只是端茶遞水,也代表了父親的寵信。

像小娘和我這樣無寵又無勢力的,只能坐在最末位,遠遠地隔著人群看眾人恭維父親與嫡母。

無人在意。

有一回,我正在花園挖竹筍,正逢他摟著新姨娘賞花。

看到我,他眼神疑惑,似乎沒想起來我是誰。

身后的小廝在他身邊低聲道:「老爺,這是趙姨娘生的四小姐。」

父親淡淡點頭問我:「你在這里做什麼?」

我跪在地上恭敬磕了個頭:「回父親,四四在挖竹筍。」

我以為父親會問我挖竹筍有什麼用,這樣我就能順勢說出下人們時常怠慢,我與小娘生活艱難的話。

可父親聽到后只是皺眉:「堂堂國公府四小姐,被人看到蹲在地上挖土,成何體統!」

父親責罵完后,摟著新姨娘走了,他沒讓我起身,我就一直跪著,一直到跪到深更半夜暈倒,才被值守的下人抬了回去。

小娘看著雙膝紅腫的我,自己也紅了眼:

「都是小娘沒本事,連累了四四。」

我硬撐著坐起身來,朝小娘笑道:「四四不疼,看,四四還挖了兩個竹筍呢。」

我變戲法一樣從褲襠掏出我藏的兩只小竹筍。

小娘破涕為笑:「我們家四四果真能干,等著,小娘明天就給你烤竹筍吃。」

她笑著,眼淚卻流了下來,滴在我已經滲出血的膝蓋上,生疼。

02

十歲那年,小娘死了。

彼時已經入冬了,她身著單衣,瘦弱的身軀蜷縮在床板上,我甚至能聽到骨頭在床板摩擦的聲音。

我跑去父親的院落,想請他為小娘找個大夫。

我想告訴父親,小娘常年咳嗽,郁郁寡歡,又得不到大夫的醫治,懇請父親去看小娘一眼。

可事實是,到了父親的院子,小廝將我攔下,他們說父親日間忙于公務,夜里睡得早,吩咐不讓任何人打擾。

可廂房里傳出的嬌喘和吱呀響動,又是什麼呢?

我跪在地上將頭都快磕爛了,也沒能見到父親。

沒辦法,我只能拿著娘最喜歡的一支簪子,向膳房的婆子討了熱水。

湯婆子放在小娘腳下,我拉著小娘的手哈氣,可哈出來的氣冷冰冰的,怎麼也捂不熱她青紫的手。

劇烈的咳嗽響徹整間屋子,卻傳不出被人遺棄的衰敗小院。

外頭淅淅瀝瀝下起雪,小娘說了最后一句話:「我的四四,以后可怎麼辦啊……」

屋內歸于平靜,眼淚落下沒有聽到任何聲響,正如一個生命的流逝在烈火烹油的國公府內,激不起任何漣漪。

雪停那日,小娘下葬了。

沒有素縞哀號,只有冷冷清清的三炷香,昭示著一縷生命的消亡。

國公府賢名在外,父親生怕有人拿他苛待妾室子女的事做文章,當即命人鎖了小院,將我放在嫡母膝下教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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