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嬤嬤含淚應“是”,小跑著出了廳堂。
宋積云朝著曾氏笑:“你放心,他們敢來下聘,我就敢接著!我就敢穿著孝服去大堂上擊鼓鳴冤!讓全縣的人都來評評理。有誰家做祖母的會在兒子的孝期都沒過,就張燈結彩忙活著給孫女訂親。”
曾氏卻不敢真和她賭這一把。
但手肘的刺痛又讓她眼珠子一轉。
她厲聲道:“好啊!不就是去衙門嗎?我正要告你不孝,忤逆,目無尊長!”
“那就一起去!”宋積云又去拉她,“百善孝為先。我給父親守孝,就是那《孝經》、《烈女傳》我也夠得上一章。說不定我還能給我家掙個牌坊回來。越多人知道越好!”
曾氏不由一縮。
宋積云就是個渾不吝的,鬧騰起來不要臉;她三兒又得罪了王主簿;真的去了衙門,說不定是她們自己吃虧!
曾氏的兩個嬤嬤一個比一個精明,見了忙上前扶了曾氏。
宋積云指著外面道:“走,我們現在就去!”
曾氏落荒而逃,還色厲內荏地沖著她叫囂:“我不和你一般見識!你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
宋積云站在臺階上:“我等著!”
院子里一片死寂。
*
宋積云很多年都沒有這麼生氣了。
她腦子嗡嗡直響,等她回過神來的時候,發現自己像前世一樣,低著頭,在衣帽間里打著轉。
只是現在的衣帽間,除了她,還有個陌生的男子。
她靠坐在了那口從父親書齋里搬過來的黃梨木青松雕花包銅角的箱子上。
人的三觀果然沒有最低只有更低。
宋家的人比她想象的還不要臉。
自古婚姻講究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她母親肯定不會同意這樣的親事,但她們家地位最高的卻是她祖母。
有宋家偌大一筆家產吊在那里,什麼事都可能發生。
宋積云冷靜地分析著她目前面臨的困境。
卻有一道目光始終如一地落在她的身上。
她抬頭,看見那男子正饒有興趣地望著她。
他曲膝靠在大迎枕上,膝上的畫本已經換成了一本游記。
宋積云不禁瞪了他一眼,一言雙關地諷刺道:“怎麼?公子不看畫本,改看游記了?
男子修長白皙的手指輕輕地壓著書頁,風輕云淡地道:“游記比畫本好看。”
那幸災樂禍的模樣,氣得宋積云想揍人。
男子卻不以為然地挑著眉角,調整了個更舒服的姿勢,重新翻起了游記。
宋積云不禁在心里罵了幾句,決定梳洗一番之后去她母親那里一趟。
免得她母親知道了著急。
她恍恍惚惚的,習慣性開始解孝帶,脫孝衣。
紗櫥里卻傳來一聲低喝:“傷風敗俗!”
宋積云回過神來,這才發現自己正在解褙子的衣扣。
她看了看自己麻灰縐紗滾邊窄袖褙子。
連里面的齊胸都看不出是什麼顏色的。
這就傷風敗俗了?
宋積云朝男子望去。
他臉陰得像鉛云。
可關我什麼事呢?
宋積云呵呵兩聲,脫下褙子,露出白皙圓潤的肩頭和漂亮的鎖骨。
“你——”男子怒目而視。
宋積云團巴團巴褙子,用力朝他砸去:“游記比畫本好看?嗯?!”
褙子砸在他的臉上,淡淡的茉莉香縈繞在他的鼻尖。
他忙側過臉去。
褙子如云團落在他的膝頭。
茉莉香像煙般散開。
“無恥!”男子道,左耳上的紅痣仿佛滴著血。
宋積云不屑地撇嘴,快步進了浴室。
男子像掃什麼臟東西似的把膝上的褙子掃落在了地上。
可杭綢的柔軟輕薄卻仿佛留在了他的指尖,甩也甩不掉。
*
“啪”地一聲,紗櫥門被關上,宋積云的腳步聲漸行漸遠。
男子睜開眼睛。
有道人影從屋檐跳下,隔著紗櫥輕輕地叩了兩下,低低地喊了聲“主子”。
第十三章
夏天,太陽一露臉,地面就熱氣騰騰的。
宋積云趕到錢氏的院子里,錢氏正在廳堂的屋檐下給她的小妹妹宋積雪梳頭。
宋積雪聽到動靜扭頭,立刻喊了聲“大姐”。
宋積云笑著摟了摟她,吩咐丫鬟搬了把竹椅,挨著母親坐在了屋檐下。
錢氏給小女兒梳了頭,讓丫鬟領著她去用早膳,這才低聲道:“是不是出了什麼事?”
看來母親還什麼都不知道。
宋積云委婉地把事情的經過告訴了錢氏。
錢氏氣得直發抖,道:“她怎麼可以這樣?老爺還躺在靈堂里呢?有她這樣做娘的嗎?有這麼糟踐人的嗎?難道她小兒子是親生兒子,老爺就是她從地里撿的不成?”
說著,她攥了女兒的手,激憤地道:“你別怕!她要是敢逼你嫁,我就吊死在大門口。我看她到時候怎麼收場。”
門后,宋積雪的小腦袋悄悄地探了出來又縮了回去。
宋積云被嚇了一大跳,忙安撫母親道:“娘,還不至于如此。只要我們不答應,他們最多也就只能使些小手段。”
錢氏眼睛一紅,道:“傻孩子,你不知道這其中的厲害。她要是一口咬定這門親事是你父親生前定下來的,就算我們真的告到了衙門,你此時不嫁,等到除了服,一樣得嫁。
“你想想,此時還愿意和他們攪和在一起,愿意娶個孝女進門的,能是什麼好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