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男人,不是女子。
我對她們也沒有心思,答不來叔母的話。
叔父罵我榆木疙瘩。
我反笑他老迂腐。
叔父不信邪,與我引見許多世家貴女無果后,企圖將手伸向書院內的女夫子。
他覺得知根知底好,可我抵觸得要死。
母親當年也是書院里的女夫子,可她看了大半生的書又從教十余年,最終卻選擇隨父親而去。
多年游學在外,我見慣女子們在世俗中的掙扎,眼見她們奮力想掙脫世俗的偏見與牢籠,卻因種種原因困死于原地后,我愈發不懂母親。
若女子掙脫枷鎖好不容易為自己而活后,卻又將生命和所有情感歸附于一人,反將自己鎖住,豈非太過愚鈍?
那年清明祭,我在母親墓碑前只待了片刻。
叔父叔母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嘆息過后,再未有過之前的舉止。
我又松快下來。
就在這時,書院里突然來了位女夫子。
我對女夫子素來不聞不問,可這位女夫子人還未至,名兒先已傳開。
據說她乃是宮中陛下寵妃淑妃娘娘之親妹,又經由前書院女夫子淮陽王妃舉薦而來,更絕的是年歲只有十一二。
由于所學略有不同,書院里女學的夫子初始教學的年歲的確比起男夫子要年輕上幾歲,此前那位淮陽王妃也是十二歲來長白書院做女夫子。但淮陽王妃是因幼年就在長白書院求學。故而能十二做夫子,這位顧女夫子又是為何?
因著她那位做寵妃的姐姐嗎?
我不理解叔父何時如此摧眉折腰了。
長白書院可不是國子監,任由那些貴人胡來。
我越發不滿,決定試一試這位女夫子的深淺,好叫她知曉,夫子這一行,并非有權有勢就能擔當的。
她入書院的第二日,我佯裝散步「偶遇」她。
那時春花爛漫,長白書院幽香滿溢。
她站在一棵經年的杏花樹下,微微仰頭看不遠處的藏書樓。
彼時晨陽正好,風過林梢,她站在光影里,安靜溫婉得叫人不愿驚擾。
可我當時是個傻子,不知那是上天為我安排的余生。
我知她喜書,便就「書卷」一詞試她,自認不曾為難,卻也犀利,甚至為了叫她能理解我的意思,還特地就女子而言,叫她作答。
雖然我大了她幾歲,卻也不算欺負她了。
好歹叫她知曉做長白書院的夫子得是何等能耐。
我滿心等待著她吃癟的表情,也盼著叔父能理解我的心思。
可我似乎錯估了這位小小的女夫子。
她從始至終冷靜穩重得不行,只在思考時眉心會稍稍蹙起。
片刻后,她開口了,明明語氣那麼柔和,說話卻能氣死人。
她說我明明身為長白書院夫子,開口卻以男女論事,與市井粗鄙人無異。
這是我回雍州后,第一次感到驚愕。
我在她喝奶的年紀就游走四方了,我見過的人走過的路比她吃過的鹽都多,她居然說我是市井粗鄙人!我明明是為了降低自己的水平去遷就她!
好吧,我許是急了。
為了試探她的深淺卻生生將自己的把柄送上去,我是蠢的。
我與她致歉過后,認真了許多,引經據典地與她辯論。
到底是閱歷不深的小丫頭,雖讀過許多年書,可卻止步于書本,如何能辯贏我。
不過她張弛有度,該辯駁時不會退縮,該謙卑時真誠又坦然,明明年歲不大,可這份穩重自持,已是我許久未見過的了。
她輸了。
可贏得了滿書院師生的贊譽,包括我。
我不由自主地喜歡上了她這樣安靜又堅毅的性子。
不過先說好,我只是喜歡與她清談,并非男女之情。
她也知曉我見識多,常來向我詢問探討,我得意之余也愿意教她。
我想,我將她當作我的學生,不對,親傳弟子那種。
可她才來不到兩月,有一次下山去上個香竟然失蹤了!據說還有人追殺?!
我沖到雍州刺史府去問候了刺史他老人家怎麼管的治安,又連夜帶著人去尋。
可怎麼都找不到人,我有點慌。
我才確定好的衣缽傳人就這樣不見了,我恨不得掘了整個雍州城!
好在天亮的時候,她平安回來了,據說送她回來的是個小白臉兒。
書童悄悄告訴我,那小白臉兒許是顧夫子的未婚夫。
我嗤笑:我的弟子,怎麼可能看上小白臉兒。
書童說我長得也白。
我叫他滾。
多番查證后我得知,那小白臉兒是我王家的世兄,就是過路的,我家大弟子也沒有未婚夫。
我很滿意。
我的弟子,怎能留戀于男女之情呢?
后來的日子里,看著她長成,為師很是欣慰。
與她相處時,我竟前所未有的放松。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因著家人在京城,她到了年關要回家去團聚。
她說她要有小外甥了,看得出來她很高興。
我心里嫌棄,小外甥有什麼有趣的,又不能與你討論學問不能幫你整理課業。
可她還是要回京城。
成吧,反正她第二年開春也要回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