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季晏緩緩挑眉。

　　“這地方似乎，有點眼熟？”

　　…

　　這是一幅冰雪風光畫。一整片純白的天地，卻又并非只是純粹的白。看著色澤單調，層次卻極為豐富。深深淺淺的白調，渲染出一個近乎純凈的世界。

　　天空、冰湖、雪山，以及覆蓋著白雪的森林，冷謐地佇立在畫中，一切都顯得安靜而肅然。當那層蒙布被挑開，一股曠野般的空闊感便撲面而來，孤寂又蕭瑟的。就像身處在整個廣袤宇宙，周圍卻空無一人的茫然。

　　分明是一幅很安靜的景象，偏偏它又靈動。仿佛有風從那片冰湖對岸的森林里吹來，湖面漣漪、樹葉搖晃，甚至細膩到厚雪壓彎枝椏而落下的白沫。

　　…

　　“眼熟？”藺瀾萻歪頭，忽而一笑，“哦，認識這個冰湖吧？這畫里的確是脫墨雪區。你也去過那兒？”

　　季晏點了點頭：“這就是上次我們一起去取的，你父親那幅畫？”

　　“嗯。”她手指輕輕搭上畫框的一角。那里有個微小的簽名「Wen」，藺善文。

　　“我爸爸大概就是鄭雅口中那種，一直籍籍無名、連身后……都沒有水花的畫家吧。可他天性樂觀，從不焦慮，也不放棄，更不改變風格。固執的有些死板。”

　　少女在濕漉漉的夜色里回憶，眼眸清亮而溫和。

　　“藝術家透過作品表現自己的內心世界。痛苦、陰暗或明媚，他們懷有的任何心思，都能經由那雙手展現無遺。很多畫家的畫，都會給人強烈的情感感受。”

　　“知道為什麼許多畫家喜歡挑戰常理嗎？”她戳戳身邊男人的手臂。

　　季晏想了下她的話，回：“因為激烈和沖突？”

　　“嗯。”藺瀾萻微微勾了勾唇。

　　“很多人都說，偉大的作品刻畫的 往往是超越人類常態的情狀。所以有些畫家喜歡在某種極限里創作，那里有直面絕望時人類最極致的情緒。他們手中的畫筆，記錄世間的極致與非凡。”

　　藺瀾萻抬眸看向窗外的夜空。

　　“可爸爸不一樣。他不喜歡死亡和絕望。他崇尚希望和愉悅，喜歡溫暖和明亮的色彩。與其記錄非凡，他更想記錄平凡。”

　　“只是……平凡，沒有市場。”所以他的畫，也并不被推崇。

　　并且他還不愿意改變。藺瀾萻無聲笑了下。

　　她只是安靜地講述往事。低頭時眸光微晃，傷感稍縱即逝。

　　季晏斂著眸看她，片刻，若有所悟地掀了下眼皮：“所以這是你想告訴我的真相？投資有風險？”

　　“有風險，需謹慎！”藺瀾萻重重點頭，并且強調，“風險極大。”

　　“那你有沒有聽過——”季晏淡淡撩唇，“風險越大，收益也越大？”

　　藺瀾萻眨眨眼。

　　這麼說，好像……也對？

　　季晏微微一笑：“我還從來沒輸過。所以你可要加油啊，將來盡快為我回本。否則，我可要在其他方面討回來的。”

　　畢竟出色的資本家 從不做虧本生意。

　　“其他方面？”是什麼意思。

　　藺瀾萻似懂非懂：“比如呢？”

　　季晏挑眉：“商業機密。”說了就要挨揍了。

　　……切。少女哼了哼：“反正呢，我丑話是說在前頭了。”

　　“等你見過那位老師，你也會有信心的。”

　　“是要面試？哪位啊，我認識嗎？”

　　季晏慢慢靠近她耳邊，一字不差地復讀：“商 業 機 密。”

　　藺瀾萻：“……”醒醒！

　　大哥你本職搞技術的呀，少玩商場心眼那一套好不好！

　　她木著臉，去拎一旁的白布想蓋回去。

　　“可是這一幅，怎麼感覺跟你剛剛所說的，伯父的畫風不太一樣？”季晏忽然開口。

　　藺瀾萻動作頓了下，隨即饒有興致地轉頭：“你看到了什麼？”

　　“畫面的確很明亮，但都是白的。情緒是不激烈，很平靜，但也孤獨。”并不像她方才說的，是幸福和愉悅的風格。

　　季晏慢條斯理地觀察著眼前的畫作：“眼睛看到的是白色，感受到的卻不只有白色。我說不太上來。”

　　“嗯～”藺瀾萻瞇眼而笑，“它們的確只是白色。但是通過明暗、光影、濃淡的表現，呈現出不一樣的白。或許，稱之為五彩斑斕的白？”

　　季晏：“……”五彩斑斕的黑了解一下？

　　對面的女孩卻有些興致勃勃起來，“其實我爸爸很厲害的。他對色彩和明暗的觸覺很敏銳，對顏料的質感和性能有天然的掌控力。還會自己調配顏料！”

　　“他很懂淺色、深色、覆蓋力……如何讓畫面顯得更明亮，卻不讓其他顏色破壞白色。”

　　“簡單講，油畫油畫，有油也有畫。”藺瀾萻細細皺了下眉，“包含了一些化學變化。有些人畫畫很好，但不能掌控顏料的特性，就會導致畫層氧化，甚至變色、開裂。這樣的畫，就只是剛畫出來時好看，卻沒有收藏價值了。”

　　“而白色其實很難用。一方面，它底下的色層可能會滲透，像是濃烈的紅調紫調等，就會破壞整一個畫面感。另一方面，大面積使用它也會降低飽和度，畫面看起來就不那麼亮。”

　　“可是你看這一幅，是不是還是很鮮明，一點不顯得陳舊？”她眼神亮晶晶的。

　　季晏被女孩強烈安利的認真可愛到，嘴角輕微地勾了一下：“的確。”

　　藺瀾萻彎起眼，把手上的布蓋了回去，“至于你剛說的風格？這幅畫是爸爸最新獨創的一種畫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