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候，他覺得渾身發冷，腿都站不住了。

　　皇帝沒說話，只是給了他一封信，方藍留給他的信，信中言，是她求的皇帝，她想為他做些事，一切皆是她的主意，是她自愿，求他成全。

　　成全？如何成全？

　　不，他成全不了，他怎麼能眼睜睜的看著她去送死，他想去救她，可皇帝提前在他們的茶水里下了藥，他的，小六，吳庸的，甚至莊綰的。

　　皇帝不允許有一絲差錯，所以方藍的計劃成功了。如今，他們夫妻二人卻要這樣遙遙相望，隔著冰冷的高臺，他能看出她定然是備受折磨。

　　曲佑天不敢想她經歷了什麼噩夢，他只想去救她，打馬上前，旁邊的吳通和聶俊元立刻抓住他。

　　“前面是箭羽范圍，別沖動，燕金明顯是把她當人質了，暫時不會傷害她”

　　曲佑天攥著韁繩的手在發抖，赤紅的雙眸緊緊盯著方藍，方藍看見他時，目光便一直停在他身上，專注，認真，貪婪，仿佛要把人看進靈魂里。

　　燕金急著要解藥，也來不及說太多廢話，整個人十分暴躁。

　　“曲佑天，老子耐心有限，老子數三聲，你們若不把解藥交出來，老子立刻砍了她！”

　　他知道曲佑天重視方藍，所以直接喊話曲佑天，曲佑天聽到「解藥」二字，立刻轉頭看向皇帝，幾乎是祈求道：

　　“皇上”

　　皇帝握緊了韁繩，看看曲佑天，再看看高臺上的方藍。在燕金數到「二」的時候，朝成陽擺擺手，成陽立刻從懷里拿出一個青色的瓷瓶交給曲佑天。

　　曲佑天剛舉起，方藍挺直脊背，忽而大聲道：“佑天！我把燕吉毒死了，燕金也中毒了，他也活不成了，北燕群龍無首，你要替我報仇啊！”

　　話落，她掙開后面的士兵，毫不猶豫的從高臺縱身跳下去。

　　她的動作幾乎一氣呵成，燕金的注意力全在曲佑天手里那瓶解藥上，轉頭正朝另一邊的侍衛交代去拿解藥的事，沒注意到她。

　　押著方藍的士兵也根本沒用力。畢竟她渾身是傷幾乎都站不穩，誰能想到她還有那麼大的力氣翻身躍下去。

　　“藍兒！不！”

方藍告別，惜玉告別

　　“藍兒！不！”

　　曲佑天目眥欲裂，幾乎在她跳下的瞬間打馬狂奔，一襲紫衣翩翩墜落時，他提了口氣自馬背躍起，用盡所有力氣朝她飛奔而去。

　　所有人都因這一幕驚住，一時皆忘了反應，誰也沒想到，這個單薄羸弱的女人會如此決絕，大周的士兵皆有觸動，甚至滿心的羞愧和懊悔。

　　事實上，看到方藍的第一眼，他們是氣憤的。畢竟之前就是因為這個女人，讓他們被動憋屈，丟了居庸鎮，差點損了大將軍，還被北燕侮辱，尊嚴被踩在腳下。

　　他們以為，上次的事要重來一次。所以看到方藍的時候，已經有很多人開始暴躁，他們暗暗決定，這次無論如何，不能再因為這個女人賠上尊嚴，不能因為這個女人再不戰而敗。

　　可是，這個曾帶給他們屈辱的女人，竟然，殺了燕吉，甚至為了大局，舍身赴死......

　　曲佑天用了全身的力氣要接住自己的妻子，卻是......遲一步......

　　只抓到了她被鞭子抽爛的衣袖。

　　方藍重重的摔在地上，曲佑天也摔在地上，顧不上磕破的手掌，他顫著身子爬到她跟前，高臺上的燕金見解藥沒了，氣急敗壞的狂吼。

　　“放箭！”

　　皇帝振臂一揮，兩排手持盾牌手握單刀的盾牌手跑過去將曲佑天和方藍圍住，鼓聲震天，嗚嗚的沖鋒號角響起，在射手和盾牌手的掩護下，投石車狠狠撞向高臺。

　　喊殺聲震天的戰場，只有曲佑天和方藍的世界是平靜的，曲佑天小心翼翼的把妻子抱在懷里，胸腔鼓動的厲害，想哭，哭不出來，眼淚卻洶涌而下，心臟似被撕裂了一塊，從未有過的慌亂和絕望。

　　“啊......啊”

　　他想喊她，想問她疼不疼，想讓她堅持一下，卻什麼都說不出，胸悶窒息，只發得出幾聲極短的「啊」，便是幾個短短的音節，已經用盡了他全部力氣。

　　方藍全身抽動著，身下全是血，骨頭碎了，她卻感知不到痛意，只知道生命在流逝，她堅持不了多久了。

　　“佑天，我......我殺了燕吉，擾......擾了他們的軍心，我立功了，是不是？”

　　她說的艱難，想抬手摸摸他的臉，卻沒有力氣，曲佑天握住她垂落的手，緊緊貼在自己冰涼的面頰上，拼命的點頭，喉嚨里發出幾聲悶悶的「嗯」。

　　方藍笑了，“佑天，我很高興，我不是......不是你的累贅，不是你的恥辱，我......我立了這麼大的功，沒有人......沒有人會用我的身份嘲笑你了”

　　曲佑天搖頭，終于能發出聲音，“對不起，對不起”

　　他其實知道當初因為她被控制的事，很多人對她不滿，他已經警告過。他以為她聽不到聲音就不會多想，他以為她沒有跟他訴苦就沒事，他忘了，她一直很敏感的。

　　是他害死了她，當日要殺燕吉的事，是他告訴她的，他沒想到她那時候就有了赴死的決心。

　　方藍摩挲著他的臉，“不要......不要怪皇上，是我求他的，我想......我想讓自己配得上你，我想讓蕊蕊能站得直脊背，讓蕊蕊......讓蕊蕊有個英雄的爹爹，英雄的娘親，這是我的愿望，跟......跟任何人無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