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齊言咬牙,提著他的領,眼里是連日里煎熬得心焦的血絲,“你可知,你將這事傳出去,會是什麼后果?”
趙橫叫他眼里的灼灼怒火怔住,那是身為上位者的痛心和悲涼,他不忍直視,只能垂下眼,低聲道:“卑職知道。”
南江城的百姓會將沈清棠視為救命稻草。
哪家沒有父母親眷染了病。
每個人都會過來向她求一碗救命的藥,哪怕熬干她的血,也不會罷手。
他此舉,是拿沈清棠的命來換自家妹妹的命。
“可是大人,我不能眼睜睜地看我妹妹去死。”
他抬眼看江齊言,飽含淚的眼里滿是絕望,“那是我的親妹妹啊!她才六歲,她甚至連南江都沒有出去過,就要死在南江城里。”
他恨不能以命換命,用自己來保妹妹周全。
又何況,是與他無親無故的沈清棠,他自然而然該舍棄她。
人命當前,每個人都是自私的。
江齊言此刻的眸中寫滿失望,“不,你不知道。只有她活著,南江城的百姓才可能活著。”
沈清棠是治療瘟疫的唯一希望。
若是她死了,那些沒有得到湯藥救助的人要怎麼辦?
他們只能眼睜睜等著,等著這場疫病帶走他們的生命,等著南江變成下一個陵川空城。
沒有希望,南江城就只能在無盡的悲苦與絕望中慢慢死去。
趙橫終于恍然,他張了張口。除了一句「卑職該死」,什麼也說不出來。
外頭的百姓還在鬧,過來報的衙役說快頂不住了,百姓群情激奮,已隱隱有破門而入的架勢。
生死當前,誰都無所畏懼。
趙橫想要求藥,外頭的那些人又何嘗不是想救自己親人的性命?
“此事皆因卑職而起,也該由卑職去解決。”趙橫跪著求,“請大人再給卑職一次機會,我出去和百姓解釋……”
“解釋什麼?”
江齊言面色泠然,蹙眉看他,“解釋府衙里沒有你所說的能救他們命的仙子?還是解釋這一切不過是你的妄言?”
沒有人會相信的。
事到如今,那仙子就是南江城百姓僅能抓住的救命稻草,深深篆刻進他們心里。
誰也別想拔除出去。
趙橫何嘗不明白這一點,他默不作聲,低下頭去。
那過來回話的衙役還在等候吩咐,“大人,我們扛不住多久的,該如何做還請大人明示。”
江齊言抬頭看一眼天色。
這場雪,自瘟疫起始便未曾停過。
天地蒼茫素白,除了雪絮飄零覆蓋,還有因喪掛滿的縞素。
而他現在,又要為這縞素多添幾筆。
許久,他不忍閉上眼,沉聲吩咐下去,“妖言惑眾,帶頭鬧事者,殺!”
第98章 拖累
殺一儆百,這是眼下僅有的法子。
果然奏效。
三條活生生的人命轟然倒下,方還聚眾的人群霎時一哄而散,面色恐慌,嘴里不無叫喊著,“衙門殺人了!”
驚慌聲此起彼伏,透徹世間。
江齊言來看沈清棠。
她將外頭的動靜都聽在耳里,輕聲問江齊言,“大人不后悔嗎?”
這樣的號令一下,往后朝廷追責,怪罪下來,他就是草菅人命,屠戮百姓的奸官。
是要被寫進史冊里,遭世人后代厭惡唾罵的。
房里燃了炭火,江齊言坐過去,將手懸在上頭取暖。
他面容從未有過的沉寂,許久才出聲,默默回沈清棠的話,“江某但求自己問心無愧。”
“當真問心無愧嗎?”
沈清棠一眼看穿他,“若是當真問心無愧,大人的手為何隱隱發抖呢?”
他沒解釋,將臉徑直埋于雙手當中,聲音里是掩飾不住的艱澀難言。
他問她,“姑娘當年有沒有過心有愧疚的時候?”
怎麼會沒有呢?
看著一個個與自己休戚相關的生命消散在眼前,她分明能救,理智卻告訴她,不能救。
她要活下去,不顧一切的活下去。
是沈父臨終前交代她的話,“清棠,我們沈家就剩了你一個,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知道嗎?”
她看著沈父那雙殷殷期盼,不甘心閉上的眼,輕輕點頭,“清棠知道。”
她知道,并且一直付諸努力的在這世上好好活下來。
“沒有。”
沈清棠面色冷冷,聲音也冷冷,“旁人的性命與我有何干系?若是我個個都要顧上,那怕不止是仙子,得是菩薩。”
菩薩普渡眾生,高高在上。可她不過是一個弱女子,能活下來都用盡了全部力氣。
殷勤,討好,耍弄心機。
她也想做個天真爛漫,不問世事的好姑娘,如果可以的話。
“是嗎?”
江齊言知道她這話違心,也沒辯駁。
只是語氣飄散如塵煙,輕輕嘆,“若我也如姑娘一般就好了。”
衙門口三條人命到底太重,壓得他心口沉甸甸的,喘不過氣來。
他也想做個名垂青史,世人稱頌的好官。
可有些事,他不得已必須為之。
江齊言放采薇和落月回來陪她。
采薇一見到沈清棠憔悴不掩虛弱的臉就什麼都明白了,眼圈立時泛紅。
再將她長長遮擋的衣袖撈起來,看見上面數不清的深淺刀痕,眼淚止不住的往下掉。
“我回去找大公子。”她聲音哽咽,“他一定有法子來救姑娘的。”
“傻采薇。”
沈清棠看她,“我們都被困在這座南江城里,出不去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