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在眼里,對這個她本就不喜的兒子越發嫌棄厭惡。
兩人明爭暗斗了這麼久,是兩敗俱傷,沒有一個人暢快如意。
“是我對不住你。”
江婉將這話艱難說出口,頭一次覺得解脫,“我把對你父親的恨,都傾瀉在了你身上。”
彼時的她格外冷漠,絕情,一如現下的裴琮之待她。
原來一切都是因果循環,報應不爽。
江婉輕輕閉上眼,“你恨我也應當,怨我也應當。這都是我的報應。只是冤冤相報何時了,你有了她,便消弭了對我的恨吧。從此只當沒有我這個母親。”
她到底還是自私的。
如果沈清棠最后注定要被他尋到,不如借由她的手來送到他面前,至少能有一方順遂如意。
很快,承平侯府里便傳出了江婉重病,命不久矣的消息。
遠在東宮的裴子萋知曉,不顧懷有身孕過來看她最后一面。
她從前對自己的這個生身母親很是疏離,或許是如今自己也即將為人母,那些怨懟不滿便也隨著腹中的孩子漸漸長大,盡都消散了去。
江婉怕過病氣給她,隔了道簾帳和她相見。
“母親怎麼突然就病了?前些日子不都還好好的嗎?”
裴老夫人的喪儀上兩人還見過面,江婉雖看著精神不大好,卻也不至于就到了眼下這種地步。
江婉聲音從簾帳后傳出來,虛弱無力的模樣,“你知道的,我常年吃齋念佛,身子一向就不大好。你也不必難過,生老病死,本都是人之常情的事。”
又交代,“等我死后,你在這世上就只有你大哥哥這一個至親了,你們要好生相處,互相扶持。
這樣,我在九泉之下,也能安心。”
這樣交代遺言的話,裴子萋聽了,忍不住落下淚來,哭泣哽咽道:“母親這是說得什麼話?您一定會好起來的。”
再看府里空蕩蕩,裴琮之并不在家。
上次裴老夫人和沈清棠一事她便對這個大哥哥多有怨懟,如今更是不能理解,“母親這般病重,大哥哥怎麼也不在府里陪著?”
江婉替他解釋,“你大哥哥有自己的事要忙,總不能一日到晚陪著我。”
裴琮之去了臨安城。
快馬快船,不過一日便趕到了臨安。
沈清棠卻又逃了。
她剛到青樓,裝得乖巧聽話,沒有生事,安分守己的模樣叫青樓里的人不免都卸下了防備。
她嘴巴也甜,老鴇本是做足了準備要來勸她——送她過來的人有交代,要嚇一嚇她,磨磨她的性子,日后好等人來接。
卻不想推門進來,里頭的姑娘安安分分坐著,瞧見了她,亦是不哭不鬧——和從前強擄進來的姑娘不一樣。
“呦,姑娘這是想通了?”
老鴇坐來她面前,仔細端詳。
姑娘顏色清麗,容姿嬌柔,實是好一張勾人心魄的臉。可惜了,卻是不能接客。
沈清棠任她打量,盈盈水光,眉眼極乖順的斂下,“如今已是到了這里,我還能如何呢,只求媽媽憐惜。”
這般溫溫吞吞的模樣,當真叫人憐惜。
老鴇也是疏忽了,當真以為她不會生事,又仗著自己青樓里的龜奴甚多,諒她插翅也逃不出去,便放任她在青樓行走。
——接不了客,拿著這張臉,招攬招攬生意也是好的。
不妨就這麼一會兒沒看住,人就逃了。
總有人覬覦沈清棠的美色。
她一邊笑意盈盈勾引人家,一邊又斂下眸來,裝得一副可憐兮兮的模樣低泣。
那恩客哪受得了這般誘惑,當即將垂淚的美人摟進懷里。
她順勢掩著帕子哭訴,“不瞞公子,我是好人家的女兒,一時不慎,叫這青樓的媽媽強擄了來。但我是清清白白的姑娘家,哪受得了這樣的羞辱,我不肯,媽媽就讓人打我。”
她輕輕撩起一點袖角,如玉皓腕上滿是掐痕——是她方才自己咬牙掐出來的。
但恩客哪里知道。
美人哭訴的一滴淚,都叫他哭得心都要化了。
又聽她說自己還是清白之身,這般花容月貌。若是帶回家里做個小妾,紅袖添香,不比瞞著家里偷來這煙花之地來得暢快。
當即滿口應承下來,“美人別哭,有我在呢!我帶你出去,往后你只乖乖伺候我一個人,可好?”
沈清棠自然嬌滴滴應下。
她是刻意勾引他的。這位恩客和尋常不同,滿身的綾羅綢緞,可見非富即貴,眾人又都蜂擁著他,以他為首,可見他勢大。
唯有這樣的人,才能將她帶出這虎狼窩。
那恩客果然去尋老鴇。
老鴇可是急了,架不住那公子身份實在貴重——他是當地知縣的公子。
他在此地一貫要風得風,要雨得雨慣了,哪里會聽老鴇的辯駁之詞。當即扔下一錠銀子,這就要將人強行帶走了。
“等等……”
沈清棠喚住他,又盈著滿眼的淚來懇求他,“我有個婢女,是我從前在家里用慣了的。她如今也被困在這里,公子救了我,是個最最心善的人,也請公子救救她罷。”
她哭得傷心,淚珠滾滾而下。
也不過只是順手的事,那恩客當即大手一揮,讓老鴇將采薇也放了出來。
兩人跟著那恩客坐上回府的馬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