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倒是極冷,清涼涼掉下來,落進她眼里,也是一樣的清冷。
腰間纏過來一只手,下巴擱在她肩上,同她一起看這江面風月。
“這船行得快,明日一早我們便到上京了。”
她垂著眸,沒說話。
不聲不響的模樣。
裴琮之倒是也不在意,兩人就這麼相依相偎地抱著。
沈清棠也不知自己是何時昏睡過去,等醒來,是在綿軟溫暖的榻上。
船艙里空無一人,她下榻,穿起昨夜擱在案頭的衣裳,推門出去。
外頭已天光大亮,船正停泊在渡口。
也是巧了,今日是平南王府的世子帶著新婦回南境的日子。他們也來渡口坐船,正正與承平侯府的船只遇上。
除去了那樁未能圓滿的親事,兩家人到底還有素日的情分在,遇上了自然得打聲招呼,以示熟稔。
誰也沒看到沈清棠是何時出來的,江風烈烈,揚起她月白的裙和烏黑未盤起的發。唯有看過來的眉眼一如從前驚鴻。
“清棠妹妹……”
燕城首先看見她,方還平靜說話的臉色一瞬間崩塌。他喃喃,下意識想上前去。
還未走過,就叫身側的妻子提前發覺,緊緊拽住。
她自是知道那樁沒有結成的親事,也知道眼前的人才是他心心念念的姑娘。
可是不行。
她緊緊拽住燕城的手,抑制住滿腹委屈,揚面來看他,笑得溫婉和煦,“夫君,我們要走了,婆母還在等著我們呢!誤了時辰就不好了。”
她叫他「夫君」。
這稱呼猶如一桶冰涼涼的水,一瞬間將燕城蠢蠢欲動的心澆了個通透,他徹底清醒過來,腳步也生生頓住。
是啊!
他現在是別人的夫君,再不是她的「燕城哥哥」了。
裴琮之在一開始看見沈清棠時便走了過去,極其自然的將她攬進了懷里,力量不容抗拒,動作看起來卻極是溫存。
他垂眸看她,眼里也皆是溫柔,“你怎麼出來了?不是說江風吹得頭疼,要歇息會兒嗎?”
這般姿態,落在外人眼里,當真是極其般配的一對新婚燕爾的夫妻。
沈清棠的眼也叫那一聲「夫君」刺痛,她緩緩斂下睫,遮掩眼里的情緒,輕聲回,“船艙里太悶了,我出來透會兒氣。”
她再沒抬眸看燕城一眼。
這乖順聽話的姿態稍稍取悅了裴琮之,他攬著沈清棠的肩,含笑同燕城兩人致歉,“拙荊身子不適,不便見人,還望海涵。”
又施施然道別,“既然世子和世子妃趕著行路,我們便不叨擾了,就此告別。”
他轉身,扶著沈清棠回船艙去。
她一直垂著眸,直到最后進艙里時,才忍不住回頭看一眼。
燕城和他夫人也轉身下船去,除了背影什麼也看不見。
他已有了他的妻。
她如今也是裴琮之名義娶進門的侯府夫人。
兩人到底是再無可能了。
這一點遺憾落在裴琮之眼里卻成了眷戀和不舍,他本就對昨日她處心積慮送采薇離開一事耿耿于懷,如今更是生怒。
甫一進了船艙,眼眸即刻冷凝下來。
第124章 刻薄
一揚手,將她徑直甩去了榻上。
沈清棠一時不慎,半撲過去,手腳都叫床板撞得生疼。
她忍著,側撐著身子在榻上坐著,低著頭,一聲不吭。
這般心如死灰的模樣,愈發叫他怒意蓬勃。
冷峻的眉眼冰如寒霜,說出的話也格外刻薄,“裝的這副依依不舍的樣子給誰看?你別忘了自己的身份,你如今是承平侯府的夫人!”
他決不允許自己和她步了江婉和裴煜的后塵。
也絕不允許她在自己身邊,心里卻心心念念著別人。
沈清棠低著眸,半點不吭聲。
來接他們回府的馬車已經到了渡口。
裴琮之帶著沈清棠上了馬車。
承平侯府里的丫鬟下人早得了吩咐,在府里等著,眼看著馬車停在了侯府門口。
先下來的是裴琮之,拂袖而下,他薄唇緊抿,臉色不豫,神色冷淡到了骨子里。
再下來的是沈清棠。
馬車得了裴琮之的吩咐一路疾行,她被顛簸得臉色蒼白,神情也黯淡,提裙跟著他緩緩而下。
一進府,就看見兩張熟悉的臉。
是蒹葭和白露,她們一直在府里,此番也過來伺候她。
“少夫人可算回來了。”蒹葭和白露忙過來扶她。
出去一趟,姑娘變成了少夫人。
沈清棠黯淡著眉眼,沒有反駁。
她疲憊極了,顛簸一路,又和裴琮之大吵了一架,心力交瘁,現在只想回銜雪院歇息。
剛往游廊上走兩步,就聽身后一個極冷的聲音,淡淡吩咐,“去歸崖院。”
是了,她如今是他的夫人,該去歸崖院宿著的。
蒹葭看見他們之間說不清道不明的風起云涌,小心翼翼地去窺沈清棠的神色,見她面色淡淡,沒什麼情緒,提著心小聲勸,“夫人,我們走罷。”
轉身去歸崖院。
出去半載,這里依稀和從前一樣。
她曾經時常來他的臥房,里面一應事物都很熟悉,是和他性子一樣沉穩內斂的陳設。
屋子里最顯眼的就是外間一張楠木黑漆的翹頭案,案上置著個天青釉暗刻紋雙耳瓶,再一個均釉四方熏爐,香氣裊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