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對承平侯府的最后一點情分,死在那夜清冷的月里。
裴琮之知道裴綾來找她說話,也看見她郁郁寡歡的臉,挽袖凈了手,過來逗她,“妹妹怎麼不開心,是有誰又惹妹妹生氣了?”
他身上還沾著方才席上的酒氣。
沈清棠不耐煩他靠近,擰著身子躲開,“離我遠一些,渾身都是酒味,難聞死了。”
她對他的嫌棄毫不掩飾。
裴琮之無可奈何,自去凈室沐浴更衣,再來抱她,身上便是清冽的皂角和蘇合香。
“現在可不難聞了?”
其實她身上也沾著些酒氣,方才席上她也喝了不少果子酒,帶著些甜膩膩的果香。
他毫不嫌棄,團團將她攬進懷,再深嗅那幾許甜香,恨不能在她身上咬一口。
她察覺出來,趕在他開口之前瞪著他,是嬌憨的眼和緊抿的唇。
他敢動一下,她便能幾日闔上房門不讓他進來。
多大的氣性。
是他縱容出來的。
輕輕一嘆,裴琮之無奈的笑,“妹妹別惱,我不害妹妹,就只抱著。”
他當真只是抱著她。
正是秋日微涼的夜里,夜深檐影,月下兩個身影靠得極近。
沈清棠自他懷里抬首望月,“今天綾姐姐來找我,讓我把來找哥哥,勸你把景明哥哥送回來。”
他吻她烏黑的鴉發,“妹妹想送嗎?”
“不想。”沈清棠搖頭,“他做了那麼多的壞事,現在是他的報應。”
報應不爽。
他從前既做了惡,便該承受著,陰司里還有兩條無辜枉死的孩子在等著他。
第148章 倚仗
說起孩子,沈清棠又想起一事來,“哥哥好像不大喜歡子萋姐姐生的孩子。”
那是皇長子。
尋常人殷勤恭維尚且來不及,他這個親舅舅,面色卻一直淡淡,瞧不出歡喜來。
她挑明,“是因為子萋姐姐不是承平侯府的孩子嗎?”
因為不喜歡那個妹妹,所以連帶著她生的孩子也是情緒淡淡。猶如看與自己毫不相干的陌路人。
這是承平侯府里的秘辛。
她這般輕飄飄就說了出來。
“妹妹什麼都知道。”他并不詫異,摟著她的腰,將下頜擱在她肩頭。
“江伯母臨走前見了我一面,把什麼都告訴我了。”
連帶著這些不能為外人道的秘辛的,還有他幼時所做的那些惡。
他曾于襁褓里想掐死那個嬰孩。
“那是他的親妹妹。”
哪怕過這麼多年,江婉提起這件事,心里仍是后怕,“他的血,或許生來就是冷的。”
怎麼會有人生來冷血。
不過是在日復一日的失望中寒了心。
可江婉的心從來是偏的,她察覺不出來,卻是不能原諒他因此所做的惡。
“我們母子,是至死不能罷休了。”
她再看沈清棠,“你呢?”
沈清棠亦是。
兩人之間經歷了這麼多的冤孽與算計,如何是一句輕飄飄的從頭來過便能遮掩過去的。
或許她的心現下也是冷的,怎麼捂也捂不熱。
沈清棠偶爾會進宮看裴子萋。
裴琮之升任內閣首輔,她也封了誥命,得天子令牌,可以隨意進出宮門。
小皇子眼見得大了,抱在手里沉甸甸的,又添現下往冷處走,衣裳裹得嚴實,愈發抱不動。
沈清棠手都抱酸了,只能交給奶娘。
裴子萋笑她,“這才多大,妹妹就抱不動了。往后自己生了孩子,那可是要一直抱到會走路的。”
她也旁敲側擊著讓沈清棠要個孩子。
沈清棠每每聽了,但笑不語。
她和裴琮之不應當有孩子。
一個在父母怨念中懷上的孩子,日后會不會同裴琮之一樣,步了他父親的后路?
不如從未降生過。
進宮也會遇見很多人。
陳國的太子還在梁國,他和昭和公主婚期將近了,只待先帝百日喪過,便要帶昭和回陳國去。
宮道上遇見沈清棠,他總是彬彬有禮的,也和顏悅色,一點也看不出是裴琮之口中那個踩著兄弟尸骨上位的暴戾殘忍模樣。
但往往是這樣的人,最是擅長偽裝。
裴琮之不也是如此嘛?
直到現下,坊間也不無有人傳他翩翩如玉,是公子無雙。
那些陰暗恣睢,都只叫她一人瞧見。
沈清棠垂眸,朝慕容值微微見禮,疏離有度。
還會遇見的人,是燕城。
先帝駕崩,新帝登基,各地王侯皆要赴京,燕城也在其中。
兩人在冗長宮道中相遇。
天上落著微微細雨,隔著油紙傘,兩人皆頓住腳。
燕城看過來的眼里有無法掩飾的悲涼哀慟。
她差一點,便是他的妻了。
“清棠妹妹……”
“燕世子慎言。”她眼神平靜,提醒他,“燕世子如今該喚我一聲裴夫人。”
裴夫人……
這個稱呼如一道天塹,生生將他們分離開。
誰能想到,她沒能成平南王府的世子妃,卻兜兜轉轉,嫁給了裴琮之為妻?
如今想來,那些不能言說的阻礙,未必沒有裴琮之覬覦的手筆。
可是一切終究已成定局。
他該怨的,是自己無能,護不住她,也幫不了她。
“妹妹如今在他身邊,過得好嗎?”
燕城固執己見,仍喚她「妹妹」。
沈清棠斂下去的眉眼有些黯淡,“很好。”
她如今是內閣首輔之妻,封了誥命的夫人,金尊玉貴,錦衣玉食,自然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