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和心如死灰,誓要問清個原委,“為什麼啊……嬤嬤,我自認待你不薄,為什麼……你要下毒害我……”
蘇嬤嬤在她的聲聲責問中,禁不住老淚縱橫,痛哭出聲,“殿下!我……”
她有難言之隱。
屏退了殿里的宮人,她單獨告訴昭和。
誰也不知她們之間說了些什麼,只知道說完這些話后蘇嬤嬤就以頭觸墻身亡了。
不過死了個宮人,沒什麼打緊,人拖出去便罷了的事。
只是昭和受此打擊,渾渾噩噩,將自己獨自關在殿里,燭火不燃,連晚膳也不肯用。
殿里黑漆漆的。
宮人們怕她出事,若是昭和出了什麼紕漏,她們這些遠來陳國的大梁宮人都得受罰。
于是接連去求。
昭和不理會,殿里平平靜靜的,仍是一點聲音也無。
宮人們無法,病急亂投醫,來求沈清棠,“姑娘幫我們去勸勸殿下罷!”
若是說現在誰還能在昭和面前說得上話,便只有沈清棠了。
畢竟,方才揪出蘇嬤嬤是謀害公主兇手的就是她。
沈清棠不肯去,“你們求錯人了,她不會理會我的。”
只有她自己知道昭和與她之間的積怨有多深。所謂說得上話,不過是同被困在異國,暫時的同盟而已,脆弱得不堪一擊。
但凡有機會,兩人都是最恨不得對方去死之人。
可是宮人們不知。
在她們眼里,再沒有比昭和更重要的事了。誰也不想落得和蘇嬤嬤一樣,觸墻身亡的下場。
于是俱都來逼沈清棠,烏泱泱跪了一地,懇切哀求。
沈清棠被她們求到沒法子,不勝其擾,只得依言去敲門。
未料昭和聽見她的聲音,竟當真從里面打開了殿門。
昭和眼里沒有絲毫神采,面上卻還算平靜,看見了她道:“你來了,進來吧。”
她像是早知沈清棠會來,在這里等著她。
沈清棠只能進去。
里頭黑漆漆的,只有一點月光從窗格里透進來,堪堪得以視物。
沈清棠去燃燭燈,被昭和攔下。
“你別點。點了燈,我看著嬤嬤自盡的地方,我害怕。”
她聲音低啞艱澀,里頭的悲涼濃郁的化不開。
“那殿下換一間寢殿歇息吧。”沈清棠提議。
這宮里旁的不說,數寢殿最多了。
“不必了。”
昭和拒絕,她走去榻上,坐下來,蜷縮著身子環抱住自己。
許久,喃喃問沈清棠,“你有沒有被至親之人背叛過?”
“有。”
沈清棠想也未想,便篤定回答。
裴家祖母,就是背叛她的至親之人。
昭和恍惚又問,“她是如何背叛你的?”
沈清棠想了想,平靜問她,“殿下還記得那年殿下找人在香山劫持了我嗎?”
——她被送去了甜水巷里。
昭和要她身敗名裂,她果然身敗名裂,在成親的前夕,從天上跌落進地獄。
現在回想起來,心里亦是酸澀難言,“其實在此之前,我已經知道我在她心里從來是最無關緊要的。”
裴老夫人面上說著疼愛她。
卻一而再,再而三的在西院和權勢之間舍棄她,她心知肚明。
“我只是沒想到,那麼多年的祖孫情誼,她能眼睜睜看我去死……”
她本就寥落的聲音漸漸低下去。
那一夜,春寒侵人,沈清棠無論如何也不能忘記。
闔府里靜悄悄,沒有人影——裴老夫人下了吩咐,誰也不能出來,攔她出府。
她在所有人殷切的期盼下走出了承平侯府的大門。
護城河的水真涼啊!
她明明沒有跳進去,卻也能感受到那河岸的冷風裹挾而來,刺骨的涼,從骨頭縫里鉆進去,滲進她的四肢百骸。
她被這涼薄的寥近于無的親情,凍到渾身止不住的顫抖。
最后走投無路,心甘情愿跳進裴琮之的陷阱里,不得翻身。
第169章 可憐
而造成這一切的罪魁禍首就是昭和。
昭和當然心知肚明,她苦笑一聲,“我害了你。所以現在……我的報應來了。”
她是心高氣傲,從來凌駕于他人之上的大梁公主。
從未想過,有一日,她會被自己的親人所棄。
蘇嬤嬤臨死前說的話還回蕩在她耳邊。
“殿下,我也是身不由己,您別怨我。皇命不可違啊!”
哪來的皇命。
這大梁國只有一個天子,是她嫡親的兄長。
原來如此。
什麼和親,原不過只是個幌子。
他早已決定,要拿自己的性命來成全他的千秋功業,萬里山河。
當真可憐。
她從前刁蠻任性,心高氣傲,世人都道她盛寵無度。原來都不過是一場荒唐的笑話。
在他的功績面前,自己原不過只是螻蟻。
可肆意踐踏。
可隨意舍棄。
昭和想到這里,兀自笑出聲來,那笑聲苦澀又悲涼。
她問沈清棠,“我現在這副模樣,是不是很可憐?”
“你如今看著我,是不是心里很得意?”
沈清棠沒有得意。
她原先也以為自己看到昭和跌進深淵,會有大仇得報的痛快,卻原來心里茫茫然升起的,只有悲哀。
——同為女子,身不由己的悲哀。
但她和昭和不一樣。
她自幼便知無父母親人,活得萬分清醒。
可昭和卻是一直活在父母兄長編織出的如夢泡影里,活得嬌縱又任性。
如今有人親手將那泡影打破,告訴她一切不過是虛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