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舍得不要我。”
她鼻腔一酸,背對他躺下。
“起來。”梁紀深拽她,“去我那輛車睡。”
他推門下車,狂風鋪天蓋地涌入,掀起她長發,映在后視鏡亂糟糟的。
何桑一邊整理一邊跟著梁紀深,不遠處的蘆葦桿子幾乎連根拔斷,隨時要撲向她,她嚇得堵耳朵,抵御呼嘯的風聲。
“膽子小,愛折騰的癮還大。”梁紀深手心摁在她面頰,裹得嚴嚴實實,語氣又寵又驕橫,“閉眼。”
何桑最后的視野,是細窄的一線天際,以及男人貼在她眼角的食指。
熏染了尼古丁的味道,彌散在烏黑的流云下。
鄉間的土路凹凸不平,她步伐踉蹌,好在梁紀深的身板魁梧,臂彎夾著她,塞進車里。
關門,鎖窗,開閱讀燈。
一氣呵成。
切諾基的后車廂比她的保時捷大一倍不止,而且車皮堅實敦厚,安全感十足。
何桑披著他的外套,淡淡的藥香味,“我不在老宅住,你也沒回去,梁遲徽會不會起疑?”
梁紀深臥在駕駛位,他腿長,有些伸展不開,戴了一枚眼罩,像是睡著了,沒出聲。
何桑知道他累,在中海集團連軸加班,又駕駛了一下午,精力已經透支。
她沒打擾梁紀深,替他掖了掖毛毯的被角,熄了燈,自己也睡了。
......
六點多,村民背著麻袋陸陸續續經過這輛車,出村子趕集。
梁紀深警惕性高,無聲無息地睜開眼。
眼球密密麻麻的血絲。
他一宿沒睡好。
準確是沒睡。
車內的空間算是寬敞,但終究不是床,躺著不舒服。何況大部分的位置留給何桑了,他一個男人將就一晚沒事,小姑娘熬到天亮,嬌氣吃不消。
他拿了煙盒和打火機,輕手輕腳下去,攔住一名六十多歲的老人,“老伯,去集市?”
“五里地。”老人比劃手勢,“早集,去賣核桃。”
梁紀深掃了一眼老人的竹簍子,差不多有十斤,他咬著煙蒂,掏錢包,“我全包了。”
老人瞟他的車,九成新,銀色大車,熠熠生輝的,“八十塊錢一斤。”
梁紀深不露聲色也瞟老人,這片地界,果然是非之地。
看人下菜碟,往往心腸歹。
出刁民,出禍事。
廣和集團承包了省里不少工程,規模最宏大的護城樓,工地有三百多個民工。倘若何晉平的死不是意外,而是打著意外幌子的蓄謀,那麼雇傭兇手的標準,一定是「窮,惡,罪」。
窮得吃了上頓沒下頓,生性大奸大惡,嗜賭嗑藥,起碼占一個。
只要占了一個,良心完全泯滅,給一筆錢辦事,再給一筆錢封口,像一條狗一樣聽話。
尤其是大奸大惡的亡命徒,什麼都豁出去了,很難撬開嘴。如果在紅杏村狹路相逢,大概率有一場生死對峙。
梁紀深一手交錢,一手接過竹簍子,“紅杏村是從前面的岔路開進去?”
“那是小路,通往村民家的,大路在西邊,你瞧見一棵杏子樹,就是村子的大路,路旁是小賣部,學校,紅杏村最窮的三個貧困戶,也住大路那邊。”
梁紀深吸著煙,“多謝。”
何桑在座椅上迷迷糊糊翻了個身。
車窗浮了一團霧。
是清晨的露水,也是煙塵。
斜對面白綠色的蘆葦蕩和水渠連成一片,村莊的煙囪也嗡嗡冒出蒸汽。
梁紀深倚著車門,沒發現她醒了,又續了一支煙。
何桑靜靜地注視他。
他是成熟英氣的骨相,五官線條過于硬朗。一旦氣色憔悴了,容易有風霜感。
那一絲歲月風霜,卻在他臉上恰到好處。
沉淀到極致的韻味。
她一頂門,梁紀深感覺到,扭過頭。
男人眼下烏青,正面比側面顯得疲憊,“你又發燒了嗎?”
何桑沒來得及站穩,忙不迭試了試他額頭溫度,是正常的。
“沒睡熟。”梁紀深輕描淡寫,掐了煙,“我問清楚怎麼走了,上車。”
何桑開車尾隨著梁紀深,直奔紅杏村的大路。
那棵杏子樹綠油油的,偌大的樹冠遮住村口,何桑認出是照片上的紅杏村。
邱太太是有眼力的。
梁紀深找了一處空地,兩輛車并排停好,三十米開外的「紅杏村打工子弟小學」聚集了一大批學生,在小賣鋪排隊買零食。
豪車,衣著光鮮,男俊女靚,在樸素破舊的村子格外乍眼,男女老少好奇圍過來,議論紛紛。
梁紀深不喜歡他們的架勢,對何桑不懷好意,他立即擋住,眼神陰森駭人,倒是震懾住其中幾個蠢蠢欲動的男人,互相拉扯朝后退。
對門的一棟平房外,一個中年漢子拎了泔水桶在喂豬,他的房子距離杏子樹不足十米,最關鍵是,那張照片拍到了平房屋頂的一角。
何桑跑過去,故意用冀省的口音搭訕,“大哥,我爸媽四十年沒回過老家了,臨終交待我回皖西縣尋親,我打聽點消息行嗎?”
漢子愛答不理,“不曉得。”
梁紀深甩出一萬塊錢,在他眼前晃了晃,“現在曉得了嗎。”
真金白銀吸引了漢子,那人一抓,梁紀深避開,在手上來回掂量,“一個問題一千塊,你回答十個,這一摞錢是你的了,干不干?”
村民瞪大眼,“我干!”他打開籬笆門,邀請梁紀深去屋里聊。
梁紀深攬過何桑,胳膊護住她,一刻不懈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