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桑答應。
他熄了煙,發動汽車。
紅旗與賓利擦肩而過之際,梁紀深揭過后視鏡,望了她一眼。
車窗外,泰公館的山道夕陽寡淡,微弱的夜色籠罩,空氣像飄浮了露水,視野里的一切濕漉漉的,墨綠而陳舊。
梁遲徽坐在駕駛位一動不動,薄唇緊抿。
竭力隱忍什麼,無從發泄,憋在心口,仿佛橫亙了巨石,輾軋得他堵脹。
“你是不是受傷了?”
他沒回應。
何桑發現他手背皮膚一塊青紫,血管猙獰凸起。
“我開車吧。”她繞到駕駛門,拉開,“你去后座歇息。”
梁遲徽右手虛蜷,掩住眉心,也遮住垂下的眼瞼。
他蜷緊,又張開,再蜷緊,終是下車。
何桑系好安全帶,“車載冰箱有冰袋嗎?”
“沒凍。”
“冰箱是涼的吧?”
梁遲徽注視她,如同一座無底的深淵,匯聚了風暴,雷雨,漩渦,無聲無息地爆發,無聲無息地停止。
“是。”
“你打開。”
他聽話,摁下按鈕。
何桑命令,“手放進去。”
梁遲徽笑了一聲,“傷口這麼降溫?”
“總比腫成饅頭強。”
下山路有一個40度的斜坡,何桑慢慢減速,兩百多米長的坡,滑行了半分鐘。
“車壞了?”他前傾。
“有坡。”
梁遲徽沉默。
滑到坡底,她一踩油門,兩旁的銀杏大道斑駁錯落,灑下茂密的蔭蔽。
“你出老千了對嗎?”
梁遲徽原本在闔目養神,睜開眼,“你懂老千?”
“曾明威是菲律賓馬尼拉賭場的常客,拉斯維加斯也常去。他說哥倫比亞和墨西哥的老板很多有武裝背景。即使輸了錢,場子不敢收,怕遭報復。”何桑瞥后座,“你在什麼地方玩?”
“我不玩。”
“那你出老千的技術是怎麼練的?”
“云海樓。”
何桑以為梁遲徽會去境外,包括梁延章,借口消遣,實際上洗錢。
國外的賭場是合法合規的娛樂場,在國外洗錢,能夠不留痕跡,另外賭場的收匯款賬號不固定,而且幕后有黑勢力,國內無法追溯凍結。
冀省的上流圈基本沒有秘密,哪位老板找了什麼樂子,約了哪個網紅模特伴游,消息肯定傳開。
梁遲徽說沒出國玩兒,大概率是真沒去。
第333章 發苦,發涼
何桑不露聲色,“云海樓是正規會所,私下也賭嗎?”
“權貴富商聚在一起,誰不是圖利益,金錢是最大的利益。”梁遲徽揉著太陽穴,“求人辦事,直接送錢太直白,變著花樣輸,對方沒有負擔。”
“梁氏集團的董事喜歡打牌嗎?”何桑引導他吐出更多內幕。
梁遲徽嗓音嘶啞,大約是腕骨疼,氣勢愈發消沉,“沒有男人不喜歡刺激,贏是刺激,輸同樣是。”
“在包廂玩嗎?”
“B2層臺球廳。”
怪不得。
趙凱例行排查那麼多次,在一二層的客戶包廂從沒查出問題,連B1層洗浴中心的前臺都是中年女人,以致于云海樓被評為全冀省的模范營業會所,干凈又高端,是冀省上流階級光明正大出入的「名片場所」,無須避諱,大大方方玩。
原來車庫改裝的B2層有棋牌廳和演藝舞臺。
何桑駛出銀杏大道,山下是柏油路,夕陽西落,視線灰蒙蒙的,像一張悠久蕭索的老照片,“霍總的牌技行嗎?”
“不如霍太太。”
“霍太太是太太圈公認的社交達人,沒有她應付不了的場合,比我強。”
“你也有比她強的地方。”梁遲徽揉完太陽穴,閑懶地垂下手,“伶俐,擅于隱藏。”
何桑表情一滯。
下意識從后視鏡望向他。
他扯出一絲笑意,發苦,發涼,“專心開車。”
車一小時后泊在老宅,何桑解了安全帶下車,芳姐沒有休息,玄關的鏡燈調得明亮。
“何桑。”
梁遲徽喚住她。
她駐足。
“抱歉。”
何桑凝視他。
男人蠻力捏拳,撐得血管粗大膨脹,“我牽連你了。”
“我沒怨你。”
“你不怨,不代表我沒有責任。”梁遲徽的西裝遺落在泰公館了,襯衣貼合著胸膛,呼吸間,時而隆起,時而塌陷。
“他們是沖我來的。”
熏黃的路燈灑下,影子拉得很長很長。
“你在東南亞有生意嗎?”
梁遲徽點頭,“有。”
“合法嗎?”
“合法。”
何桑沒吭聲。
好半晌,她問,“姚姨有工廠是嗎?”
“是。”
“在泰國?”
梁遲徽沒有任何防備,“對。”
何桑生怕問太多,他有疑心,又不舍得浪費這個理所應當詢問他的機會,“姚姨搶了段志國的市場嗎。”
“搶了三家工廠和一批廉價勞動力,段志國想要在我母親的生意場分一杯羹,我母親拒絕了,結下了梁子。”
看來,廣和集團和梁氏集團的一部分資金,通過投資工廠,生產線和原材料,一筆筆地流入東南亞境內了。
姚文姬有實體企業,做跨國買賣,又是開設的海外賬戶,加上美容行業十分暴利,這樣的洗錢方式查無可查。
何桑正失神,芳姐突然打開門,“您可算回家了。”她心急如焚,“三公子剛進家門,風風火火又走了,我估計是您惹麻煩了。錢的麻煩二公子解決,事情的麻煩大公子和三公子輪流負責您。”
“這次不是我...”
“不是您是誰啊,我啊?”芳姐嘟囔,“我要是惹麻煩了,三公子不搭理我的,二公子一毛錢不出。”
何桑說,“真不是我!”
“不是她。”梁遲徽關上門,撣了撣西褲的浮塵,“是我惹的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