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我這麼說,江楓似是得到稍許安慰般地勾了勾唇。
“他們都說我爸是被開山放炮的時候,垮下來的石頭給砸死了。但我一直懷疑我爸的死不止這麼簡單。”
“為什麼?”
“因為我們去殯儀館里看到我爸遺體的時候,他少了一條腿。如果是被砸死的,他可能被砸得血肉模糊,但不可能缺胳膊少腿。”
我得承認他分析得有道理。
“那你覺得是怎麼死的?”
江楓歪著腦袋,像是陷入了沉思。
“我不知道,我懷疑他是被開山的炮炸死的,他的腿是被炸沒的。其實我爸死了我一點兒也感覺不到害怕。甚至帶著弟弟把整個石廠都找遍了,可是沒能找到我爸的腿。這些年我總是夢見他,醒來總感覺他的魂魄就在我身邊,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沒有腿,所以他的魂魄才一直不肯離開。所以我只好把他埋在他發生意外的地方,或許他的腿就在下面,他找到就可以安心地去了。”
想來那一定是很多年前的事了。如今江楓再講起這些事也已經很平靜了。但是他心底的那股恨依然從言辭里聽得出來。
我說,“可能當時真的是一場意外,你也不必一直恨著薛家,我想哪個做老板的也是不想自己的工人出事的。”
江楓冷哼一聲,“對,他當然不希望工人出事,出事了要理賠,薛伯榮一毛不拔,好歹是給他做過幾年工的人,死在他的石廠里,他一分錢的賠償都不肯給。我媽心灰意冷,回去之后就喝農藥自殺了。”
我驚訝地望著他,我突然覺得我跟他有種同病相憐的感覺。
“過去的事就讓他過去吧。”
“過不去。”江楓的眸子陰冷下來。
“本來拿到這塊地,修了這座墓,我是準備讓它過去的,可是現在過不去了。炸了我爸的墓,我奶奶聽說之后一口氣沒提上來,就去了。”
“我相信這件事不是度云干的。”我說。
江楓咬牙說,“不是他也是他老子,炸藥可不是隨隨便便什麼人都能拿到的,薛老頭當年開石廠,有審批文件,就算后來不開了留著這玩意兒也不稀奇。”
我低下頭,無話可說了。
今晚的月光很明亮,視線掃過凌亂的現場,地上散著碎成幾塊兒的墓碑,我的視線卻突然定在墓碑的照片上。
我起身走過去,拿起那一塊兒拂掉上面的灰塵,仔細地看。
這照片瞧著好熟悉,我覺得我很有印象。
我仔細想了想,突然眼睛一亮。
“江叔叔?”
我回頭看著江楓,“你是江叔叔的兒子?”
江楓含笑看著我,沒有否認。
在我還很小的時候,爸爸有一個很好的朋友姓江,爸爸讓我喊他江叔叔。
爸爸時常邀請江叔叔到我家里來喝酒,那時江叔叔還總帶著一個小尾巴,江叔叔喊他小楓,現在回想起來,那應該就是江楓了。
那時候他長什麼樣我已經忘記了。但是現在跟那時相比,肯定變化是很大的。不止是相貌,性格的變化也很大。
那時候的江楓寡言少語,也不怎麼合群,從我主動跟我們玩,每次都是爸爸說「怎麼不帶小楓一起玩啊」,我才只好把他拉出來一塊兒玩。
和大家一起玩的時候他也不怎麼愛說話,挺老實的,我們說玩什麼就玩什麼,從沒有反對意見。
算算有二十年了,如今我怎麼也無法把眼前風流倜儻,又時而油嘴滑舌的江楓與當初那個木訥膽小的小楓聯系在一起。
說他膽小吧,他有時候膽子又挺大。
有一件事情讓我印象很深刻,現在回想起來那畫面依然很清晰。
那時候我和許飛還有小楓以及弄堂里的幾個孩子一起在弄堂后面玩,玩著玩著,不知道是誰,突然大叫一聲「有蛇」,我們一群孩子嚇得魂飛魄散,只有小楓沒有逃,他拿起一塊磚頭就朝著那蛇的七寸砸去,然后用腳踏在磚頭上,那蛇在磚頭下蠕動,卻是無法逃脫,剛好一個大人過來,把那只蛇給抓了起來。
從那以后,小楓的形象在我們心中高大了不少。因為我們的集體崇拜,他才漸漸真正的融入了我們。
想起小時候的點點滴滴,我不由失笑。
“笑什麼?”
我笑著說,“從一只悶葫蘆發展到一只圓滑的狐貍,你是怎麼做到的?”
聽我這麼一說,他也笑了,隨后他又收了笑。
“逼的!”他說。
兩個字,令我也慢慢笑不出來了。
是啊,成長是不斷跌倒又不斷站立,一面抹淚又一面負重前行的過程,有些改變真的是被逼的。
“現在這墓我得讓他薛家給我重新修起來,他薛伯榮必須上第一柱香。”臨走時,江楓這樣說。
之后我們離開,驅車回去,路過藥店,我讓他停下。
“怎麼了?”他問我。
“我最近胃口不太好,想去買點兒開胃藥。”我說。
“我幫你去買。”他說著就準備下車。
我拉住他,“不用了,我自己去。”
他也沒再堅持,說在車里等我。
買了藥,我回到車里。
江楓開著車沒回他奶奶家,而是回到了他在半山腰的別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