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焦氏、許大郎,走夜路時遇上瘋子,被捅死了……”
秦弗面無表情地望過去,眼神駭人,衙差差點嚇尿,哭道:“死了得有一天了,不是小的干的……”
曾實政見秦弗冷若冰霜,便道:“殿下稍安勿躁,文國公如今尚在邊關,陛下念及許澄寧乃文國公之女,已經下令免了死罪。”
“如何發落?”
曾實政頓了下,道:“革除一切功名,文廟謝罪,逐出京城,余生不得再碰圣賢書……”
秦弗一掌拍在桌案上,桌案瞬間垮倒,碎了一地,滿地紙張飛揚,墨點灑灑。
曾實政連忙道:“殿下,這已是法外開恩了,原本是要讓許澄寧在文廟前剜目謝罪的,這個結果,已是謝老國公帶病求情、還有陶大人進言求來的了!總要給外頭鬧事的書生一個交代……這、這讓她出京,去當個尋常閨秀不好嗎?有謝家在,她可以一輩子后顧無憂啊。”
文廟前謝罪,足以讓人一輩子抬不起頭來。
看似不損膚發,其實這才是最大的恥辱。
難道就因為是女子,就要否認許澄寧的驚才絕艷嗎?
秦弗冷著臉,從曾實政的話中捕捉到一點。
“鬧事的書生?”
曾實政點頭:“您自己出去看看便知了。”
第273章 撥亂反正
鬧了一夜,秦弗從刑部大牢出來時,已經天光大亮,街市上熱熱鬧鬧。
路上可見許多穿著儒衫的人三五成群,逐漸往國子監匯合,國子監外人越來越多,放眼一看,足有千人以上。
書生們展開長幅,揮舞旗幟,高喊:“肅清科舉,還我功名!”
抖動的長幅上,一行大字十足的醒目:
竊男子書悖逆綱常,盜進士名欺罔君上。
還有很多的書生手里舉著紙,口中大聲念叨許澄寧的十項罪名,許是念得多了,他們說得極順,一遍接一遍地念,連路旁目不識丁的老漢老婦都能背了。
上至欺君,下至不受閨訓、行為不檢,全是罪。
有舞弊、賣色上位這樣純屬杜撰出來的罪,也有欺君這樣確鑿的罪,其他種種,都是可大可小、既可以說是罪又可以說不是罪的罪,端看輿論愿意怎麼看。
而偏偏在這個關頭,書生們懷才不遇,柳祭酒父女恰巧掀起了一陣強化禮教的女德之風,許多人家為證自己是清白門第,將言行有少許不妥當之處的族中女子都清理了。
其他人家的都要如此做,遑論謝家;其他女子都落如此下場,遑論許澄寧。
故許澄寧必須死的言論,大街小巷,甚囂塵上。
路邊有個長舌的婦人說:“圣上真是仁慈,沒有砍她的頭,這要在我們鄉里,那是要沉塘里死掉的!”
“誰叫人有個好爹好祖父呢,連剜目都省了,我聽說這些讀書人看在文國公在外頭征戰的份上同意了,但一定要許澄寧在文廟前磕足九十九個響頭,才能饒過她。”
“要不怎麼說是讀書人呢,有風度,還有那什麼,風骨……”
未經他人苦。
所以有人可以大言不慚地表示天下無不是的父母,指責許澄寧帶著養父一家除族、與許家斷親的行為是不孝,不管長輩對她做過什麼,她都得逆來順受,不能不守孝道;
所以有人可以不痛不癢地宣揚女子卑弱第一,將貞潔閨訓認定為女子一身及一生最重要的事,遇到了強權威逼,她可以選擇嫁人以求庇護,也可以選擇自刎以證剛烈,但就是不能混到男子堆里,像男子一樣去尋求自立自強的出路;
所以有人可以自視甚高地認為圣賢書只有男子能讀得好,女子最好有琴棋詩書畫等可以吟風弄月的才藝,他們愿意奉之為才女,但女子一旦在圣賢書上壓了所有男子一頭,那就不是才女,而是“舞弊作假”“竊男子書”的可恥之人。
許澄寧身上有背離世俗的缺口,被無限放大,因為所有人著眼的地方都在那個缺口上,他們只會認為那就是問題的根源。
真相可以扭轉,但思想不可能扭轉。
而許澄寧這件事上,重要的根本不是真相。
輿論取勝,愚民不可能改變他們的觀點,那群尊嚴受到女子挑戰的書生更是不可能。
這是個死局。
秦弗眸色沉沉。
出來之后,他才知道事情遠比想象的嚴重得多。
這件事,寧王黨狠狠摻和了一手,但不是主要的幕后推手。
真正操縱這一切的人,比寧王黨要早很多知道許澄寧的身份。
不光知道她女子的身份,還知道她文國公之女的身份,否則對付一個平民女子,用不著做這麼嚴密的一個局。
雖然謝瓊絮有重大嫌疑,但這一次與之前陷害許秀春的那些手段,明顯不是一個層級。
要麼另有其人,要麼謝瓊絮有高人指點。
但當務之急,是把許澄寧救出來,而不是找出幕后之人,因為那樣并不能讓許澄寧免受輿論之災,畢竟在民眾看來,對方只是揭開了許澄寧身份的真相而已。
怎麼樣才算把許澄寧救出來?
秦弗垂眸。
其實他救不了她,至少短時間內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