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澄寧自己對著詳細不過的圖記,反復推敲了兩個月,才終于定下了一整套方略,根據每個路段的特殊情況采取合適的修路技術。
她帶著私心地把整個路網設計得完備,完備到能讓其他州縣將來西來東往,都會忍不住走上這條路,把寶平縣當成必經之地,而不會像從前一樣繞過了這座隱于群山之間的小城。
章程定下后,她開始動員全縣百姓開工,把參與工事的人分為兩群,一群上午開工,一群下午開工,鑿石的鑿石,燒土的燒土,夯打的夯打,不能干活的小孩則負責給大汗淋漓的大人擦汗遞水,偶爾搗個蛋,挨兩句罵。
許澄寧戴著斗笠,全天在場指揮工事,日日早出晚歸,有時甚至待在外面幾天不回家。
彤星一天天長大,還是很黏她,倚在門口的燈籠下,望眼欲穿。
“彤星,洗澡啦。”
李茹在屋里叫道。
彤星頭貼著門框,小小的身子扭來扭去。
“哥哥什麼時候回來?”
李茹哄道:“晚一點她就回了,彤星先洗澡睡覺好不好?”
彤星不吭聲,坐在門檻上捧臉等。
黑將軍踱來踱去,也在門檻上擱下了狗臀。
天慢慢暗下來,彤星突然看見木墻上緣有個頭頂順著墻挪動,下一刻,就看見許澄寧出現在院門口。
“大哥!”
彤星站起來,飛快跑過去要撲上她的腿。
許澄寧彎腰擋住她。
“彤星別過來,大哥身上臟。”她把斗笠拿下來,遞給彤星,“你幫大哥拿這個好不好?”
“好~”
彤星捏著比她身子大很多的斗笠,屁顛屁顛跟在她身后走進了屋子。
現在已經是夏天,白天酷熱,許澄寧流了一身的汗,臉上身上全是土,臟兮兮的,從李茹手里接過手巾就開始擦,一邊擦一邊回答彤星幾個孩子氣的問題。
彤星看到大哥就滿意了,洗過澡抱著許澄寧嘟嘟囔囔說了些話,就迷迷糊糊睡過去了。
許澄寧把她抱到床上躺好,替她蓋好毯子,突然想起好久沒看見許燦星了。
她天天外邊跑,一直沒在家吃飯,彤星還好,住一屋還能碰面,而許燦星她確實冷落他好些天了。
許澄寧想到這,便去了許燦星的屋。
許燦星還沒睡,正撐著臉對著燭火發呆。
“在想什麼?”
許燦星回過神看到她,訥訥喊了一聲“大哥”。
許澄寧在他身邊坐下,輕聲道:“在這里覺得還好嗎?”
許燦星一愣,模樣又悶又呆:“都可以。”
許澄寧環視他的屋子,空空蕩蕩,只有平常用的幾樣物什,她送的彩塑被高高放在柜頂落了灰,屋里沒有一樣玩具,半點不像一個正值最愛玩鬧年紀的孩子的房間。
他太孤僻了,好像從來沒有可以一起玩的朋友,也沒有可以說話的人。
從前是容易被人欺負,總是跟人打架,現在不用打架了,這里的孩子也不排擠他,可因為語言不通,他還是交不到朋友。
“你有什麼不開心的,不滿意的,你跟我說說啊。”
許燦星抬頭看看她,又垂下,搖搖頭。
可能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又或者是他本就什麼都沒想,只是渾渾噩噩地過日子,該吃就吃,該睡就睡,沒有一點反抗和欲望。
“抬起頭來。”
許澄寧把他的臉捧起,正對著自己。
“燦星,你是我們當中,唯一一個爹爹的親生骨肉,我比誰都希望你好。我不用你多有本事,多討人喜歡,但我希望你能感覺到快樂,別白活一趟。”
許燦星對著她的臉,還是懵懵的樣子。
“你現在迷茫、無知,不知道做什麼,沒關系,你就跟著我,哥哥做什麼,你就做什麼,等哪一天你有了自己想做的事了,你再去做;哪一天你有話跟我或者跟別人說了,你再去說。”
“在你自己心里有想法之前,只要看著我、跟著我就行。”
第二日起,她出入都帶著許燦星,有時遇到周宇,便露天荒野地給他們講學。
她上知天文,下至地理,簡簡單單一把土、一棵草,她都能講出花來,從事物本身延伸到名人典故、史書典籍、民間故事,繪聲繪色,不但有趣,還很有用。
起初只是給許燦星和周宇兩個人講的,后來聽她講課的人越來越多,開工一個月,她就正式收了七個學生。
三個月后,寶平縣到第一座城祁安縣的道路完工,路通后,許澄寧即刻給寶平縣帶回了一樁生意:祁安縣有繡坊收針線活,一塊帕子五文錢。
雖然是小錢,但這是寶平縣讓錢銀回流最簡單可行的方式。寶平縣的女子勤快能干,哪個不會做點繡活,紛紛跑過來領帕子和花樣子。
許澄寧把分收帕子的事交給了李茹。李茹已經會說一點方言了,雖然不流利,但也能勉強跟人溝通一些常用的話語。
她站在書院門口給人發帕子,女人們一個個笑盈盈的,很健談,拿個帕子定要拉上她嘮上幾句。
嘮得多了,李茹漸漸也沒那麼怕生,哪怕是個老太太,也能聊上兩句。
老太太聊完,拿著帕子走了,隊伍最后一個人是個看起來二十歲左右的女子,總是半低著臉,用濕漉漉的眼睛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