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我有記憶以來,祖父就上桿子處處討好祖母。
我煜行爺爺說,你祖父這輩子就沒給誰低過頭,做派特強硬,別人都怕他。
可我怎麼看,都覺得我煜行爺爺說的不靠譜。
我祖父要真這麼牛,怎麼我祖母一個瞪眼,他就乖得和家里大金毛一樣?
再說了,你見過哪個特牛叉的男人,有一手堪比五星級大廚的廚藝?
自打小起,祖父的廚藝,絕頂的是家里最好的,比家里聘用的酒店大廚還要好。
祖父晨起就去遛狗,回來時候,手里就多了一堆食材。
等到祖父在廚房里忙活一早上,祖母起床的時候,必定家里的飯桌上,已經擺好熱氣騰騰的飯菜,不一定很豐盛,但卻很溫馨。
祖母十指不沾陽春水,便是碰水最多的時候,也只是在花園里澆澆花,祖父說,祖母這樣就很好。
我偷偷問祖父,你每天起早做飯,一日三餐,還要上班,天天如此,就是正經上班的,也還有個法定假日,您老一天不落下,就不累嗎?
祖父看著花園里,正在吃著他親手做的下午茶的祖母,笑的跟個傻叉一樣,他老人家說:
“你祖母喜歡,我做什麼都開心。我啊,樂意寵著她,最好把她寵得,其他男人她都看不上眼,這樣你祖母這輩子也就沒時間想著離開我了。”
除此之外,還有其他小事。
我只知道,祖父寵祖母,可以用“瘋狂”來形容。
我總覺得,祖母矯情,這麼好的祖父,都不和人家復婚,我把這話和祖父說,祖父從來沒對我紅過臉,那一次,狠狠給了我屁股一巴掌,祖父說,小兔崽子,以后再這麼想你祖母,我打不死你。
你祖母就是天底下第一好的好祖母。
記住了,以后要孝順祖母。
不孝順我沒事兒,你敢不孝順你祖母,我就下廚給你做毛栗子燒肉。
我那時候很委屈,明明我是為祖父鳴不平。
后來,我才知,祖父和祖母之間,竟有著那樣的過往。
有一天深夜,我餓了,下床找吃的去,路過祖母房間,門虛掩著,我好奇地往里頭偷看,結果看到的那一幕,差點兒沒驚到我。
祖父他捧著祖母的腳,擱在胸口。
我那時候已經覺得不可思議,跑到了我爸臥室里,開口就問:“祖父是不是個變態啊?我看著他捧著祖母腳呢,祖父有戀腳癖啊?”
“你祖父那是在給你祖母捂腳,你祖母身體不好,常年手腳冰涼,你祖父心疼祖母。看到就當沒看到,千萬不要給你祖父說這件事。”
“為什麼啊?”
“因為你祖父會罰你寫大字。”
“爸,你怎麼知道的這麼清楚?”
“這是個很憂傷的故事。乖,小鹿,我和你媽還有正事要辦。”
祖父未再娶,祖母未再嫁。我兒時時候的記憶力,便是這一對不是夫妻的祖父和祖母的日常。
祖母是個少言寡語的人,但每每說一句話,家里的人,都不敢反駁。
不是因為怕祖母,而是祖父偏心著祖母,這是家里人共知的事情。
小孩兒對時間,向來沒有多大感觸,而當我有感觸的時候,是祖母過世的那一天。
我八歲的時候,那一年,祖母過世了。
那是初春的一天,祖母如同往常一樣,坐在花園里那棵大樹下,吃著祖父親手做的下午茶,祖母常年最喜歡的就是那把搖椅,放在大樹下,累了的時候,就躺下小睡個午覺。
祖父會去給祖母蓋個薄毯,掐算著時間,去叫醒祖母。
但這一天,祖父再也沒有能夠叫醒祖母。
祖母便在風吹著搖椅一搖一搖之下,在萬物復蘇的綠意里,躺在搖椅上,安詳的離去。
祖母沒有什麼突發性的疾病,她便在這個春日的午后,安詳的離開了這個世界。
離開了祖父。
我永遠也忘不了,從來剛強的祖父,老眼淚濕,嗚咽的哭了,長久地蹲在祖母的搖椅旁,我永遠忘不了祖父已經不再年輕的手,緊緊地握住祖母已經漸漸涼卻僵硬的手掌,那時候,祖父哭得像個孩子。
爸媽站在不遠處,卻沒有跨進這個小花園,當時我不懂,爸媽難道不難受嗎?
后來我才知道,爸媽是給祖父和祖母留下最后獨處的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