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怕不行。”沈妤當即道:“他們要的就是這個效果,我若不應,他們必然借此宣揚我們心虛,我問心無愧,為何不去?”
謝停舟想了想說:“我去,你有孕在身,夫代妻行理所應當,他們挑不出毛病。”
沈妤笑了笑,“他們既發帖邀約言有三問,恐怕這三問就不是沖著你來的,你去了也沒有用,這是針對我設的局。”
“放心。”沈妤握住謝停舟的手,“我豈是那麼好欺負的?他們要對辯,是想在天下人面前抨擊我,讓我們的師出有名變成無名,可在我看來,這是他們送給我們的機會。”
這是一個自陳的機會,一個向天下人開口的機會。
永寧元年的第一場冬雪落了下來。
宮女掀起帳簾,看見昏睡多日的永寧帝竟睜開了眼,當即驚喜道:“陛下醒了,快去傳太醫。”
李昭年盯著帳頂,腦中尚未清明,他似乎做了一個很長的夢,感覺自己已經睡了很久很久。
“我昏睡了多久?”李昭年問。
宮女跪在龍榻旁說:“陛下已睡了五日了。”
李昭年病情愈發嚴重,昏睡的時間比清醒的時間要長得多。
本已是行將就木,連太醫都說能撐到如今,全倚仗陛下毅力驚人。
“外面如何了?”
宮女如實回答,“沈……北臨王妃應下邀約,將于今日在城外與朝臣對辯。”
宮女想起方才脫口而出的那個沈字,額上便直冒冷汗。
幾月前有宮女提及北臨王妃沈妤,遭陛下詢問,那名宮女為討陛下歡心,直言沈妤是亂臣賊子,應當千刀萬剮以儆效尤。
當時永寧帝臉上毫無表情,只是淡淡地點了點頭,然后下令將其杖斃。
宮女內宦都拿不準永寧帝是什麼想法,但自此再也無人敢在永寧帝面前提及沈妤,便是永寧帝開口詢問,也恭敬稱一聲北臨王妃。
“下雪了嗎?”李昭年望向緊閉的窗戶。
宮女道:“回陛下,今日正是初雪,比去年早了許多呢。”
李昭年臉上浮起淡淡的笑容,“沒想到,竟能有幸,再觀一場冬雪。”
天地一片素白,遠山已看不清眉目。
謝停舟替沈妤系好了氅衣,指尖仍停留在上面,“別走得太近。”
“我知道。”沈妤點頭,笑了笑,“放心。”
謝停舟的手落了下來,順勢在她手心捏了捏,指背從她凸起的小腹上劃過,輕聲說:“聽話。”
盛京城墻高聳,被掩在一片雪霧中,似聳入了云端。
文武百官立于城墻之上,探首朝著遠處張望。
“來人了。”
來人撐傘獨行于雪中,走得很慢,最終停在了城門前的交界處。
傘沿微微一揚,露出一張清素如蓮的臉,眉眼間卻浸染著傲人的霜雪意。
“是沈妤。”城墻上有人說道:“她竟真敢來。”
沈妤沖著城墻上的眾人頷首行禮,“沈妤今日特來赴諸君邀約。”
眾人相視一眼,從前沈妤在京中從未以女裝示人,今日著女裝,怕就是向天下人示弱。
“沈妤。”柳丞朗聲道:“今日對談,我有三問,要替這天下人問一問你。”
“先生請講。”
柳丞道:“一問皇恩浩蕩,為何你承天恩卻要做那亂黨?二問你因何亂這天下?三問沈將軍在天有靈,當如何看你?”
落雪茫茫瞧不清遠景,雪地刺目,沈妤微瞇著眼。
“我非亂黨,我只是正義的反抗者,先生問我因何亂這天下,我未行之事,答不上來,至于第三問。”
沈妤抬起頭,“家父如何看我,當由家父來回答,不如先生下去,替我問上一問。”
城墻上頓時哄然一片。
“狂悖小兒!”柳丞指著下面大罵道:“沈仲安忠肝義膽,怎生出你這麼個不仁不義的東西!”
謝停舟立在遠處的車轅上,兮風在側旁撐傘遮住了風雪。
“這個柳丞。”謝停舟緩緩道:“回頭替我拔了他的舌頭。”
兮風抿了抿唇,沒應聲。
“既是對談,先生何須如此激動出口傷人?”沈妤平淡道:“我也有問題想要問一問諸君,不知諸君可知今年餓死凍死的百姓有多少?”
城墻上當即有人大喊:“若非你挑起戰亂,又豈會有那麼多百姓家宅被夷、家破人亡?”
沈妤笑道:“這第一問你們既然答不上來,那便由我替你們來答。甘、雍、青、平四州,今年餓死凍死的百姓是往年的一半,四州接納其他州的流民十萬余眾。”
城墻上有學子大罵道:“你顧左右而言他,今日我們論的是叛賊。”
“錯!”沈妤大聲道:“今日我與你們論的是天下民生!”
“你一介女流,竟敢張口閉口天下道義,簡直滑天下之大稽。”
“哦?”沈妤道:“既然你認為我一介女流不能談,那不如身為男兒的你來告訴我何為天下民生?”
那人被她這一反問給問得愣了一下。
不等人回答,沈妤又道:“我一介女流,不懂你們這些人口中的大道理,我心中的民生是百姓有衣穿,有飯吃,天日昭昭,我沈家十萬忠魂埋骨燕涼關,是為奸人所害,奸佞橫行民不聊生。”
“我振臂而起為的就是民生,曾有萬千人以己之身燃起星火,卻未能一把火蕩平沉疴,我不過是走了他們走過的路。”
一學子道:“黎庶之安,乃眾賢之力,要想百姓有衣穿有飯吃便要齊心,如今外患已除卻內亂不休,你與謝停舟何不俯首稱臣,以還天下太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