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站得高了,著眼的當然是大局,考慮的當然是長久之計,也就不容易被當下那點雞毛蒜皮撼動情緒。
可對她這樣普普通通的打工人來說,每天過得順不順心就是很重要的事情。
剛才鄭守富有句話倒說得沒錯——她在總部確實沒吃過什麼大苦頭。
畢竟背靠一言九鼎的蔡總,只要在人際上稍微會來點事兒,再棘手的溝通都有人買面子。
而現在跟了周雋這麼個活靶子,就算有三頭六臂七嘴八舌也不頂用,只有遭罪的份。
就說今晚吧,鄭守富可以把在周雋那兒受的氣全撒在她身上,她受的委屈卻不能往外說。
把鄭守富的刁難講給周雋聽,只會讓上司覺得她無能。
周雋還在笑著跟人說什麼,孟疏雨也沒心思再聽,垂眼站在一旁,捏著這份重逾千斤的報告思考:裝作沒發現數據問題,和如實告知自己跟鄭守富交涉失敗——哪一種會少挨點周雋的冷眼。
正猶豫,忽然聽見周雋收了笑意說:“不說了,先掛了。”
孟疏雨抬起眼朝他看去。
周雋的視線正好直直投落在她臉上:“我這兒有個小姑娘好像被欺負了。”
第9章 他
孟疏雨心底那股亂竄的怨氣像被按下暫停鍵,和她的人一起靜止在了周雋面前。
周雋掛斷電話,隨手一扔手機,坐直了抬頭看著她。
像在示意她有狀可以告了。
孟疏雨眨了眨眼,張嘴說了個“我”字又卡住。
周雋的視線從她臉上往下移,指指她手里的文件:“拿的什麼?”
“鄭部交過來的成本對標分析報告,”孟疏雨猶豫著遞出去,“您看看?”
“不用。”
“不用?”
“他能給出什麼報告?”
這意思是,從一開始周雋就知道鄭守富給不出像樣的東西。
“那你……”也不早點和她通聲氣,害她傻子一樣白白受一頓氣?
孟疏雨忍了忍:“能給出氣死人的報告唄。”
周雋輕輕嘖一聲,看了她一會兒,起身走到后面那排柜子邊,從內置保險箱里取出一個檔案袋,回頭按在桌上往她面前一推。
孟疏雨疑問地接過來,翻了翻里面的資料,緩緩抬起頭,驚訝地盯住了周雋。
周雋抬了抬手:“那這個夠不夠讓孟助理消氣?”
*
半小時后,孟疏雨見到了被周雋一通電話叫回來的鄭守富。
不過鄭守富人是回來了,臉卻臭得能腌咸魚,一進辦公室就陰惻惻盯了她一眼。
孟疏雨無辜地回看過去。
不是他自己讓她去跟周雋賣笑的嗎?
雖然她沒賣吧,但耐不住人領導就想給她出氣呢。
“周總,鄭部到了。”孟疏雨朝落地窗那頭說。
周雋“嗯”了一聲,彎腰觀察著窗前幾盆綠植的長勢,朝沙發抬了抬下巴。
孟疏雨把人請到沙發:“鄭部您坐。”
鄭守富歪著嘴一笑:“周總站著,我這哪兒敢坐啊?”
周雋像沒聽到,拿了把園藝剪,背對著人修剪起綠植的枝葉來。
孟疏雨:“您年紀大了還是坐吧,要不一會兒站不穩可就是周總的罪過了。”
鄭守富聽出不對勁,收了收肚腩狐疑地坐下來:“周總這麼晚找我過來有什麼要緊事?”
“是這樣,周總剛才批評了我,說我拿那點數據問題打擾您也太小題大做了,”孟疏雨在鄭守富對面坐下,把檔案袋順著光滑的茶幾推到他眼下,“我反省了下,這不,現在拿了個合適的問題來請教您。
”
鄭守富拿起檔案袋,眼神在兩人身上來回掃了掃。
“據我所知,鄭部名下有一套位于杭市上城區的房產,曾在19年年初過戶到您兒子名下,過戶后半年,這套房產就在中介那兒掛了牌。”
鄭守富繞繩扣的動作頓住,臉上表情一僵。
孟疏雨繼續淡聲說:“從19年年中到今年年中,前后共有五位買家屬意這套房源,并且先后通過中介向您支付了合同標的額的百分之5為定金。可惜這五位買家無一例外都在最后毀約,您這套房產至今沒有成功售出。”
“哦,我說錯了,”孟疏雨笑著搖搖頭,“房子還在您手上,您卻凈賺了215萬元違約金,這麼劃算的買賣怎麼能說可惜。就是有一點我不太明白:為什麼這五位買家剛好都和森代長年合作的供應商存在親屬關系,您說這是不是太巧了,鄭部?”
鄭守富攥著檔案袋的手青筋根根暴起,臉上硬生生攢出個笑來:“孟助理這話說的,我把房子交給中介就是懶得管這事,買主什麼來頭我哪有空關心,總不可能來一個買主我就把他七大姑八大姨查個遍吧?照你這麼說,我也想知道中介怎麼介紹這些買家給我,這不存心讓人誤會嗎?”
“您的意思是,這事該去問中介?”
“當然。”
孟疏雨拿起一支錄音筆擱在茶幾上:“那剛好,您聽聽中介是怎麼說的吧。”
冷氣充足的辦公室里,鄭守富慢慢坐直身體,后背下了一層密密麻麻的汗。
*
十分鐘后,錄音播放到底,辦公室里陷入死寂。
鄭守富僵硬地坐在沙發椅上,臉色白得像能去刷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