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回了金禪寺,日夜守在佛祖身前,他依舊看透不了情劫。
昔日有阿難化身石橋,愿受五百風吹日曬,只求心愛的姑娘從上面走過,他喜歡的枳枳曾說喜歡他,彌足珍貴。
他很知足。
“俏和尚,我也想你。”
嬈枳朝他伸出手,青衣和尚搭上,緩緩站起來。
寬大的僧袍依舊遮不住他瘦削的身軀,腰肢纖細,身姿修長。
“這些年,有很多人來找貧僧,他們說,枳枳施主是禍國妖妃,要貧僧為民除害。”
“嗯。”
“貧僧沒有答應。”
“嗯?”
明涯笑容純凈,花瓣唇輕抿,“貧僧說,貧僧把那人罵了一頓,告訴他,枳枳施主不是禍國妖妃。”
他這樣肯定反倒讓嬈枳十分意外了,他怎麼確定她不是的,而且,就他,罵人?
“貧僧是出家人,本不該參涉朝堂之爭,他們想利用貧僧對付枳枳施主,貧僧怎麼能答應?”
是他不好,以前總覺得自己是修行的方外之人,明明陷入了權勢之爭仍妄想置身事外,無端被人利用。
嬈枳靜靜望著他,目光落在他額頭那粒朱砂上,“明涯,我想親一下你的美人痣,可以嗎?”
美人痣?明涯不解,他哪里有什麼美人痣。
眨了眨眼,俏和尚面頰染了胭脂,“唔,枳枳施主,貧僧雖是美人,可身上,并未長痣。”
“……”
嬈枳無奈,這和尚啥時候變得這麼自戀了?
她扯著明涯的衣襟,踮起腳,輕輕吻上他額頭的美人痣,紅艷似火的朱砂。
長睫似蝶翼般顫個不停,明涯閉上眼,感受著這個溫柔無比的吻,雖然,可能,枳枳施主是貪圖他的美色皮囊,但是,他覺得自己好幸福。
停留許久,嬈枳緩緩松開,手指拭去他額上的唇脂,“俏和尚,我該走了。”
這麼快,明涯垂眸,手指勾住她的小指。
“枳枳施主,能不走麼……”不是說好讓他破戒的嗎。
嬈枳挑眉,“俏和尚,你這是在干一個好和尚該干的事嗎?”
“貧僧不是好和尚,貧僧心里有一個姑娘。”
游歷了一年,明涯想到自己遇見的,苦苦求尋而不得的人,堅定了目光,“貧僧喜歡參禪悟道,喜歡誦經祈福,愿意普渡眾生,但是,貧僧心里,也有一個愿為她化身石橋的姑娘。”
世間最珍貴的不是“得不到”,和“已失去”,而是他當下想把握的幸福。
佛祖說,成佛要入紅塵,普渡眾生,再出紅塵。
他不知道自己入了紅塵還能不能出來,可若是因為懼怕,他便永遠得不到屬于自己的造化。
嬈枳淡淡點頭,“我知曉了。”
然后呢,沒了嗎?
明涯失落,松開了手指,“枳枳施主走吧。”
他看著女人的背影漸行漸遠,仿若初遇的那天,消失在無邊的樹木叢中。
“娘娘,你可算回來了,皇上受傷了!”
岸芷著急忙慌迎上來,小臉皺在一起,不知怎麼解釋。
金禪寺本就魚龍混雜,誰能想到真有人那麼大膽,公然對皇上出手。
嬈枳點點頭,面色平靜,“雍懷淵人呢,在茅草屋里?”
“……不是,”岸芷糾結,“皇上他回宮了,好像傷勢還很嚴重。”
皇上把娘娘一個人留在這兒,娘娘一點都不傷心難過的嗎?虧她還想著怎麼跟娘娘交代。
“岸芷,咱們也回宮,馬上。”
甘泉宮中,血腥味撲鼻,無數太醫擠作一團,個個面色難看。
看到這一幕嬈枳心里咯噔了一下,老男人不會要死了吧?
雖然之前確實想著他死了自己終于能成太后養面首了吧,不過這也來得太快了些。
“皇貴妃娘娘。”
“你們忙,無需顧忌本宮。”
雍懷淵赤裸著上身,腰腹處一道傷口深可見骨,太醫上藥的手都是抖的。
雍懷淵面色慘白,隱忍著疼痛,目光如炬地望著她。
“愛妃可知,今日的刺客,是誰的人。”
嬈枳嫣然一笑,眼波瀲滟,“臣妾怎麼會知道是誰的人,左右不是臣妾的。”
老男人笑了,目光平和,招手示意她上前。
“枳枳錯了,傷朕的人,是燕盛。”
無數刺客偷襲他時,那個閹人找準時機,拎著一把刀狠狠刺向他,不要命一樣。
本來他是不會受傷的,可這些刺客都是江湖上鼎鼎有名的高手,一拳難敵四手,終究是他大意了。
大手輕撫過她柔嫩的臉頰,留下一道道血跡。
“枳枳說,朕該怎麼處置他呢,嗯?”
女人蹭了蹭他的掌心,“陛下說怎麼處置便怎麼處置。”
雍懷淵不是不懷疑她,帝王疑心,哪怕僅僅是懷疑余例,他都命人把他關進了大牢,能找來這麼多厲害的刺客,除了余例他想不出還有誰。
男人低頭輕咬著她的耳廓,腹部的傷口滲血了也不在意。
他語氣蠱惑,“枳枳,為夫被人傷了,你是不是該給為夫報仇?”
“嗯呢。”嬈枳乖乖點頭。
“乖,毒酒白綾,任你選。”
入了夜,嬈枳命岸芷為她換上最華麗的宮裝,皇貴妃才能戴的頭面玉簪,纖腰玉帶,珠寶流蘇,大片彼岸花盛開在身后拖地的裙擺上,她上了轎輦。
牢中陰森恐怖,囚犯們哀嚎聲徹夜長鳴,個個麻木空洞,宛如行尸走肉。
唯有兩間牢房里,關的是新晉的權臣。
青衣公子悠然飲酒自酌,唇角噙笑,錦衣男子鳳眸陰郁,背靠墻壁閉目養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