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父親的禮葬
東城,北河西。
6月末,南風忽起,暖風撲面而來,卻讓靈堂中央的蘇晚棠打了個寒顫,她覺得冷極了。
周圍的親朋好友都已一副悲憫可憐的姿態看向她,她仿佛視而不見,眼睛里只容得下被素凈花團簇擁下的黑白照片。
照片里的人五官硬朗,眉目柔和,正溫柔慈祥的看著她,一如以往每次她向他撒嬌耍賴時看著她的模樣,蘇晚棠每每覺得,上天真的很偏愛她,賜給她這麼好的父親。
可是上天這麼偏愛她,又為什麼把她的父親收走呢?難道天上很需要善良無私的人,所以才會早早地把他們帶走?
蘇晚棠始終無法接受這個事實,鈍痛感從心底傳來,瞬間蔓延至她的每一個神經末梢,她不斷的打顫。
門外傳來洪亮鏗鏘的聲音,片刻后,幾十名身穿制服的人們擋住了門外的風,它們筆直地站立,像是豎立在蘇晚棠身后的墻,堅實有力。
爸爸的戰友們來了。
蘇晚棠起身,默默退到一旁,看向熟悉的叔叔們,他們手持菊花,眼含悲痛,真摯地悼念著自己的父親。
她不禁回想起幾天前,眼前的叔叔還同她和爸爸一起開心的吃飯,而今天,她卻再也不能擁有那樣的場景了。
突地,手機鈴聲響起,蘇晚棠趕忙摁下接聽鍵,眼睛看向為爸爸送行的叔叔們,輕輕松了口氣。
“喂,棠棠,是媽媽……”聽到手機里傳來的聲音,蘇晚棠本就紅腫的眼睛,又開始大顆大顆掉下淚珠。
“棠棠,在聽嗎?”
“在的,媽媽。”蘇晚棠被自己的聲音嚇到了,沙啞的像個久病的老婦人。
“我可憐的乖乖,你爸爸……葬禮開始了嗎?”
蘇媽媽的嗓音溫婉清雅,也帶著濃濃的鼻音,但聽起來卻意外的踏實,像一股暖流,從耳廓流進,一寸寸撫慰蘇晚棠的冰冷。
“爸爸的戰友們來了,奶奶在前面呢。”
那就是開始了。
電話那頭的蘇媽媽再也掩不住悲痛,低低的哭起來。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奕南,嗚嗚……我回不去,我沒有辦法回去,嗚嗚……我見不到你最后一面了,對不起……”
蘇晚棠聽見媽媽的哭訴,瘋了似的跑到爸爸的遺體前面,打開了擴音鍵,電話信號斷斷續續,繼而聽到那頭傳來雷聲轟鳴,蘇晚棠猜到了。
葬禮的女主人,無法按時參加了。
“媽媽,嗚嗚……媽媽,我在爸爸旁邊,你有什麼話你跟他說,你快跟他說,他聽得見的,他肯定能聽見,爸爸還沒有見到你,他不會舍得離開的,他能聽見的。”
蘇晚棠一邊說一邊把語音通話改成視頻通話,她跪趴在遺體前,和閉著眼睛毫無溫度的爸爸一起出現在屏幕里。
蘇媽媽看到這個畫面,忍不住在機場嚎啕大哭。
此刻的蘇晚棠,真的無比感謝通訊的力量,她努力理解媽媽的不容易,可是她也忍不住去埋怨,為什麼偏偏是這個時候,為什麼這麼捉弄人,為什麼不能親自陪伴爸爸最后一刻。
可是她什麼都不能說。
她漸漸平復心情,認真且安靜的聽完媽媽與爸爸最后的告別,只是執拗的注視著安靜躺在那里的爸爸,替媽媽輕輕親吻,這個她們最愛的男人。
電話被蘇奶奶掛掉,追悼會繼續進行,蘇奶奶扶起蘇晚棠,聽著蘇爸爸領導的嚴正哀悼:
“蘇奕南,40歲,因……被東城省委追授為“消防救援勇士”,被北河市追授為“北河市優秀青年”……”
話落,一個個戰士們嚴正肅穆,向蘇奕南致敬,情緒難以自控,淚流滿面,他們在這場救火行動中,永遠的失去了這個患難與共的好隊長。
一排戰友中,忍不住蹲下捂臉哭泣的,是江今成,蘇奕南最要好的兄弟,也是蘇晚棠的干爹。
他邊哭邊念叨著,蘇晚棠沒有注意聽,一雙被淚浸泡的大眼睛此刻似乎看不清東西了,模模糊糊,隱約聽見干爸像是在跟父親道歉,聲音低低的,她沉浸在悲傷中,并未聽清。
他們都說父親是英雄,可是,她不想讓爸爸做英雄。
蘇晚棠隨著為爸爸送行的隊伍,安靜的陪爸爸走完最后一程。
戰士叔叔們一個接一個過來安慰她,一雙雙寬大的手掌安撫的輕摸她的頭,她仿佛在這溫暖的觸感中看到了爸爸,他的手掌也是這樣寬厚而踏實。
她強撐著微笑,卻始終勾不起來嘴角,索性就算了。
……
追悼會結束,東城開始下起了小雨,淅淅瀝瀝地,像是在訴說什麼。
蘇晚棠安靜的站在墓碑前,天空陰沉著,仿佛下一秒那黑沉沉的天空就要吞噬這個世界一樣。
她白皙的皮膚因為被冰冷的雨水打濕,微微泛起紫紅,驀地,她感覺到一個外套披在了她身上。
“棠棠,干媽來接你回干媽那里,你媽媽剛剛給我通話,她那里雷雨停了,她買了最早的一班機票,明天就能回來了。”
董文妤是江今成的妻子,是個婦產科醫生,見慣了生離死別,聲音中也難掩悲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