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以來,他都覺得孟梟是被他那些神神道道的孟家老祖宗們給誤導了,明明自己也讀過那麼多書,還信這些道術鬼神,也是矛盾。
不止一次,他因此嘲笑過孟梟。
但今日,白夭露的這一手,就在他眼皮子底下,多多少少,還是給他留下了些陰影。
那紙人兒自燃時,叫聲尖銳而凄厲,這一路都在他耳根兒邊回響,攪得他是心神不寧的。
入了夜,隊伍停在官道邊休整。
孟梟蹲在火堆旁,盯著鍋里的熱水若有所思。
開了一路車,鄭毅伸了個懶腰抻了抻骨頭,眼神飄忽著往洋車的方向打量,繼而屈腿蹲在他身邊,用手肘抵了抵他。
“唉,你知不知道白姑娘今日用的那招,啥法術啊?”
他學著白夭的手勢,隔空彈了一下中指,齜牙咧嘴的問孟梟。
“咋還給那小紙人兒燒了呢?燒就燒了吧,咋那麼個破紙人兒,還吱哇亂叫,怪嚇人的!忒邪乎啦!”
孟梟腦子里思量了一路,將白夭之前的一舉一動都細細分析過了。
然而,依然沒得出任何講得通的思路。
不說別的,只說無火自燃這一條,懂行的人都知道,道士們故弄玄虛,符箓自燃時,最常用的就是磷粉。
可白夭的手和那紙人兒之間,隔著層車窗玻璃,她手上若有磷粉,不可能彈到紙人兒身上。
那麼,紙人兒是如何自燃的?
所以,白夭真的會法術。
孟梟呼吸深長,回頭看了眼洋車的方向,輕輕搖頭。
“白姑娘道法高深,我看不懂,興許到了四海城,能請我父親掌掌眼。”
鄭毅聽了這話不由一愣,壓低聲兒問道。
“你還是覺著白姑娘不對勁?所以想請你老子出山,探探她底細啊?”
孟梟抿唇點了點頭,火光倒映在鏡片上,光澤閃爍刺目,看不清他眸底的神色。
“四爺可能被美色迷惑,一時不夠謹慎,但咱們得時刻保持清醒,不搞清楚她是敵是友,我始終不能放心。”
鄭毅深以為然點點頭,捏了根兒柴火扔進火堆里。
“雖說四爺護著她,可我也總覺得心里不踏實,不過,這事兒咱倆悄悄做,別讓四爺知道了,他鐵定要惱。”
孟梟低嗯一聲,“我心里有數。”
鄭毅不再接這茬,站起身來,四下打量了一眼,看著隨行親衛已經支起的幾個帳篷。
“四爺鐵定是跟白姑娘住一塊兒,你先去歇著吧,我值夜,明兒你開車。”
孟梟沒異議,起身將鍋里的水倒進銅盆里,端起銅盆走向洋車。
洋車內光線黑暗,他垂著眼也沒敢亂看,只低聲開口。
“四爺,帳篷收拾好了,熱水也燒好了。”
行軍在外,他們這些大男人鐵定是用不到這麼細致的,隨便河邊濕了帕子擦一把了事兒。
不用說,這熱水也是給白夭的。
車廂后座上,白夭唇角輕勾,輕輕揪著聶混的耳朵,含笑回了一聲。
“謝過孟總軍。”
孟梟沒吱聲兒,耳聽車廂內似乎傳來衣物摩擦的西索聲,車身晃了晃,車門自內打開。
聶混抽身離開時,還將早先脫下的大氅,整個兜在了白夭身上。
他長腿杵地,高大的身影從車內下來,沒戴軍帽,頭發凌亂,軍裝敞開著,眉眼冷峻眼神深邃,呼出口白霧,姿態怎麼看怎麼肆意狂野。
孟梟清咳了一聲,沒敢腦補什麼過分的畫面。
他垂著眼,聲腔溫潤平靜。
“屬下將熱水送進帳篷。”
聶混沒理他,只一手扶著車門,側身看車內,嗓音啞的像磨了沙礫。
“外頭冷,穿好了再出來。”
孟梟面無表情,端著銅盆扭頭就走了。
車里的白夭輕輕翻了個白眼,指尖揉了揉麻疼濕涼的腿,將旗袍下擺的盤扣一一整理好,又踩上鞋子,裹緊男人的黰黑大氅,這才慢吞吞從車內下來。
火光與月色交融,聶混垂著眼,瞧見先伸出來的那條纖細小腿上,青紫斑斕的印記,頃刻便又被衣擺掩蓋住,像是藏住了什麼,見不得人的隱晦。
一時眸色發暗,唇邊浮現絲滿意的笑意。
他伸手過去,探進大氅內,掐住姑娘不盈一握的腰肢,將人抵在車門上,輕輕磨了兩下。
俯首在她耳邊,低磁笑語。
“山間野地,夜里冷,今晚在爺懷里睡,爺給你暖暖。”
白夭抿唇磨牙,似笑非笑,“我怕冷嗎?”
涂山的冬日不知比這里冷冽多少。
她會怕冷?
笑話。
聶混用力箍了箍她身子,悶笑低喃。
“你不怕,爺怕。”
白夭狐眸瞇了瞇,眼底幽藍的光澤瑩瑩閃爍,一會兒避開人耳目,她就化了原身。
看他晚上摟著只白毛狐貍,還能不能這麼浪。
心底的念頭剛過,突覺身側山林里,陰風陣陣,隱隱有妖氣橫生。
白夭面色一凜,抵住聶混胸膛將人推開,轉身隔著洋車,直直盯向山林。
“別鬧,有妖氣。”
聶混眉梢一挑,順著她視線看過去。
山間林子漆黑一片,像看不到邊際的黑洞,三九寒天,寒意徹骨。
他薄唇輕扯,慢條斯理將敞開的軍裝扣子一一系上,漫不經心笑了一聲。
“別說,是陰氣森森的,沖你這小妖精來的?”
他行軍打仗,經常深夜露宿山林,但遇上妖怪作惡,還真是頭一次。